無人能逃的焚巾寨
坐在甲板邊緣,柏婪盯著膝蓋處的傷口微微出神。
傷口有些猙獰,微微外翻的皮肉被海水泡得發白,血肉黏連出紅白絮狀物,看起來十分可怖,柏婪卻一臉平靜,彷彿那傷並不在他的身上。
放在數天前,他還會著急地處理,可如今他只是木然地盯著那傷口,像一具無知無覺的木偶,彷彿四肢都是可以隨意更換的零件,不必在意。
他從前受過的傷不算少,可在海底監獄的數日裡,身上新添的血口竟比前幾年受過的加起來還要多。
每一日,鈴鐺聲響起,他都會準時出現在鬥獸場中央,作為獸王和人類搏鬥。
挑戰者有時是三個,有時是四個,也有時是十個,取決於闖到最終關卡的人類數量。
因為身體在搏鬥時沒有知覺,他無法及時察覺傷口,以至於常常在回到監獄的一瞬間才感受到鋪天蓋地的疼,而往往這時,也是他進入水牢的時刻。
以為不會更疼的傷口在海水的浸泡下有種逐漸鹽化的錯覺,流動的藍色像一把彎刀,將身體淩遲成顆粒。
就這樣,日複一日。
他殺了很多人,鮮血濺在泥沙上,黃色的世界慢慢變成紅色,素來強撐的精神也在一日日崩塌。
第一次,他殺人卻不需要考慮對方是否無辜,只需要考慮自己是否還想要活下去。
如果是以前,他或許不會堅持這樣久,一次次違背自己的原則與信仰,一次次在溺斃前一刻掙紮,精神與□□的雙重摺磨早就足以摧毀他。
但現在,他擁有了一個小小的,不惜違背原則也要活下去的理由。
海風腥濕掃過面頰,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今日風裡的味道似乎有些特別。
柏婪動了動因失血發麻的腿,一滴血順著蒼白的腳踝落至海面,化作一點幽藍的漩渦。
他盯著那令人目眩的圈圈漣漪,身後幻覺般傳來一聲輕喚。
“哥哥……”
熟悉的聲音帶著顫抖,柏婪應聲回頭,忽地笑了。
他說今日的風怎麼比平時鹹一些,原來是他那位小小的理由正站在風裡淚流滿面。
“你終於來了。”柏婪彎了彎眼睛,想要起來,卻有些力不從心。
無野幾乎是踉蹌著奔向柏婪,猩紅的眼底溢滿了心疼,與某種無法名狀的絕望。
柏婪見他跌跌撞撞,連忙強撐著身體轉身要接住他,他卻雙腿一軟,徑直跪坐在了柏婪膝邊。
血腥氣撲面而來,翻開的皮肉近在咫尺,無野彷彿聽見了心髒被層層剝開的聲音。
他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要摸一摸柏婪的臉。柏婪輕輕抹去他臉頰上的淚,配合地彎下身,卻忽然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栽進了無野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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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婪是被一陣食物的香味喚醒的,自從來了這座海底監獄,他還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
艱難地從床上探出頭,透過半開的門扉,他隱約看見了無野的背影。
“……無野?”
沙啞到柏婪自己都驚訝的聲音像是未能轉動的齒輪,幾乎只是一道微弱的氣音,無野卻瞬間起身沖到了床前。
“我在,哥哥。”無野湊近看他,素來清冷的臉上滿是擔憂:“你還好嗎?身上還疼嗎?”
柏婪摸了摸無野的臉,扯出一抹笑:“還好,只是皮外傷。”
說不疼是假的,柏婪身上新老傷口層層疊疊幾十處,只是說話用些力都會牽動著鈍痛。
可只要還忍得了,他便不願讓無野擔心。
無野顯然並不相信,剛剛為柏婪包紮時,他早已目睹那些傷疤的可怖,甚至有幾道深可見骨,在沒有縫合條件的海底監獄,隨時可能要了柏婪的命。
“對不起,哥哥,都是我的錯。”無野跪坐在床前,低下頭,像只蔫頭耷腦的小狗。
“別胡說。”柏婪揉了揉他的耳朵。“和你有什麼關系,傷害我的是這裡的鬼怪。”
無野搖了搖頭,不知為何,竟像是有些不敢看柏婪。
柏婪察覺到什麼,輕聲問道:“你呢,這幾天去了哪裡,沒有受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