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電梯的醫生去而複返,郭主任從未見過這般失神的時漸,一手緊箍懷裡失去意識的青年,眼睛發直地盯著另一隻手上的血色。面對術中的突發狀況處事不驚的年輕醫生,此刻就像失去靈魂的提線木偶,愣愣地失去肢體調配能力。
助理醫生幫忙驅散人群,郭主任上前抱起湯沅,發現懷裡的青年輕得出乎意料,這麼高的個頭,抱起來好像比自家閨女還要輕,發青的臉色蒙上一層死神的氣息。
時漸直到湯沅被郭主任抱走才幡然醒悟過來,對助理說:“去幫我聯系分化科,不對,普外科,也不對……”
他很少有這樣六神無主的時候,像個在十字路口迷路的小孩兒,看著變幻莫測的指示燈,人潮洶湧卻摸不透自己的路是哪條。
郭主任抱著人大步流星地往手術間走:“請全科大會診,下最高指令,快去。”
彷彿有了主心骨,時漸跟在郭主任身後,經過總調控臺時,他問排程人員:“劉主任在不在手術間?”
時漸在人前向來是春風得意的樣子,排程人員被他此刻的失魂模樣嚇了一跳,愣愣地忘了回話。
“我說分化科劉一鳴劉主任在不在手術間!”時漸幾盡嘶吼,眼眶腥紅,“你說話啊!”
排程人員慌張地點頭:“在、在的,劉主任剛剛做完手術,還在八號手術間。”
時漸闖進八號手術間,不由分說地拽著劉一鳴就跑。十九號手術間的門再度被開啟,入眼的畫面便是湯沅趴躺在手術臺上,郭主任手裡的紗布已經濕了大半。
郭主任沖著劉一鳴喊:“老劉,刷手,快!”
麻醉師以最快的速度置入深靜脈管,插上喉管:“患者血壓很低,我需要留置動脈血壓。”
郭主任朝他點頭示意:“沒問題,盡快。”
於手腕處置入動脈針很疼,可是青年卻一動不動,睡得安然。
他是個小嬌氣,明明很怕疼的啊。
手術間裡,金屬器械碰撞的聲音不斷,麻醉師一遍一遍彙報著異常的生命指徵,護士手腳麻利地脫掉青年的上衣,尖銳的儀器報警聲像兇殘的猛獸吞噬掉祥和的寧靜,蠶食青年的生命……
一切看起來有條不紊,又好像手忙腳亂。
早上湯沅說要給他開慶功宴的,還去超市裡買了好多好多東西,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樣子,僅僅過去四個小時而已,他的糖小沅就了無生氣地躺上手術臺,像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無聲無息,安靜得過分。
“時醫生,讓讓!”是劉一鳴和他的幾個助理醫生,“先向血庫呼叫5單位溶紅,20單位冷沉,3單位血小板。”
“等一下,急診病人還沒有查血型。”護士說,“要先送查血型。”
“ab型!”時漸突然開口,撩起袖管,“先抽,血庫調血沒那麼快。”
劉一鳴已經穿上手術衣:“你確定他的血型嗎?”
“我不會拿他開玩笑,有什麼事情我擔著。”時漸俯身,親吻青年的額頭,幫他擦掉細密的冷汗,“糖小沅,不要放棄,一定要堅持下去。”
綠色的無菌巾層層疊疊地覆蓋,只餘下手術部位的傷口暴露在視野中;冰冷的採血針刺入血管,鮮紅的血液順著管道流入儲血袋裡;器械碰撞中夾混幾句交談,以及監護儀不時的報警。
時漸死死盯著手術臺上一舉一動,劉一鳴覺得那目光幾乎要把他燒灼成灰燼。
郭主任生怕時漸做出不理智的舉動,留在手術間裡沒敢離開:“劉主任在,會沒事的。”
夜幕驅逐日光,霓燈閃爍黑暗,手術間裡依舊燈火通明,空氣摻滿緊張分子,攪和成有型的膠體,把所有人都壓得沉悶不已。
悅耳的琴音不合時宜地響起,護士上上下下尋找發聲點,從被掛起的衣服口袋裡掏出一部手機,為難地看著時漸。
時漸伸出手,看了眼來電顯示。
“老么,你人呢?門鈴按半天你不開,保安還以為我和你付修哥來鬧事的,快點開門!”
“陸邵,是我。”時漸開了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到不行。
“時漸?”那邊沉默了會兒,“湯小沅呢?”
時漸深吸一口氣,盡可能平穩地道:“在做手術。”
“你就忽悠吧,他又不是醫生,做什麼——”陸邵的聲音戛然而止,“在哪裡?”
腺體修複手術一直持續到淩晨一點,經歷整整十二個小時。
“暫時穩定,但是失血太多,沒那麼快清醒。”劉一鳴心神俱疲,“腺體應該是用手指生生搗碎的,腺體對oega來說比命還重要,他……”閱人無數的劉主任揉了把濕潤的眼眶,“抱歉,我會提交一份電子版。”
為保險起見,劉一鳴暫時把湯沅送進了icu,時漸跟在病床後面走出手術間,此時走廊空蕩蕩的,沒了白日的喧嘩,只有四個人。
付修上前看著眼眸輕闔的湯沅,蒼白脆弱的樣子像極了冰雕的娃娃,輕輕一碰就會融化成水。相對於付修的溫和,陸邵不善於掩飾情緒,他甚至不敢看湯沅,只是咬牙切齒地問時漸到底怎麼回事。
時漸機械地搖搖頭,他根本沒有辦法冷靜下來思考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