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雨,如果你再這樣亂說話,我可能會改變自己的選擇。”蔣輕歡陡然感到面前對陸小滿冷嘲熱諷的妹妹無比陌生,陌生到好似另外一個言辭粗鄙的角色佔據了妹妹的身體。
“蔣輕歡,你絕對不可以改變主意,如果你敢改,我就死給你看。”阿雨轉眼又恢複了平日裡一臉防備的堅硬模樣,那些在被選擇時流露出的忐忑與脆弱仿若都是須臾之間的假象。
“我沒有改變主意,好了,現在大家各回各房間,你不要鬧了,我沒有力氣再應付你。”蔣輕歡垂下肩膀倚著牆壁疲憊地嘆了一口氣,她不知接下來該如何面對被自己深深辜負的陸小滿,她亦不知道該如何消解心中那種濃重的負罪感。
阿雨打了勝仗似的吹著口哨大搖大擺回到臥室,大抵一刻鐘後,窗外傳來機車轟油門的刺耳響動,阿雨載著她的女朋友紀小時離開了住處。
蔣輕歡在那一瞬忽然覺得世界對她很是不公,憑什麼阿雨可以有女朋友,她卻不行,憑什麼身為姐姐的她要被剝奪享受愛情的權利,憑什麼?
陸小滿仍舊會在每天放學後為蔣輕歡用心準備各種美味的晚餐,只是飯菜做好之後她便會無聲無息地揹著書包出門,那孩子總是假裝有事要忙很晚才離開圖書館,每次到家後匆匆洗個澡便躲回自己房間。
阿雨與蔣輕歡此刻居住的這棟小樓明明屬於陸小滿,那個身為房主的孩子卻活得像是個唯唯諾諾的寄居者,她日複一日體貼地刻意削弱自己存在的痕跡,初見時鬱郁蔥蔥的少年不知何時被碾成為午後牆壁上一抹無言的殘影。
陸城瓢潑大雨的那天晚上陸小滿照舊很晚才回家,蔣輕歡提前備好的傘安靜地躺在她的書包側袋,她渾身濕漉漉,滴水的襯衫緊貼脊背,整個人彷彿被從水中撈起。
蔣輕歡問都不用問就知道陸小滿一定又是去體育場淋雨,那孩子總是執著於用淋雨的方式來稀釋內心的苦楚。蔣輕歡很想手寫一萬字的檢討對陸小滿道歉,然而她開口確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責備。
蔣輕歡皺起眉頭卸下陸小滿的書包,砰地一聲扔向地板,雨傘摔出書包側袋,安靜地躺在腳底,陸小滿見她生氣一臉愧疚地低著頭不說話。
明明沒做錯,卻在懺悔。
明明被拋棄,卻在體諒。
“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誰允許你又跑去淋雨?”
“如果發燒了怎麼辦?”
“你是故意讓姐姐心疼嗎?”
“你這個讓人操心的壞孩子!”
蔣輕歡揚起巴掌一下又一下落在陸小滿身後濕塌塌的長褲,陸小滿紅著眼眶承受著身後不斷傳來的灼熱疼痛,她覺得自己沒救了,即便蔣輕歡用對待小孩子的方式唐突地發起這場懲罰,她依舊固執地覺得這是一種充滿愛意的獎賞。
每一句氣惱的責罵背後都是愛意,每一下灼熱的疼痛背後都是愛意,陸小滿在蔣輕歡的聲聲斥責中自問,究竟為什麼這樣貪戀她,究竟為什麼總是心疼她,究竟為什麼要愛得這樣卑微……卑微到身體承受著她賦予的疼痛,心中擔憂的卻是她正在實施懲罰的手會不會受傷……卑微到令自己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