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蠱六)
盛逢朔雖然一向話少,沒有那麼八面玲瓏,但他為人算是實在,從不欺上罔下,所以反而在同僚之中人緣不錯,很多人都與他私交甚好。
他入獄的事處處透著蹊蹺,什麼都打聽不出來,只知道人還在詔獄受審著,又有與淑妃的風言風語,看情形似乎是不太妙的,這些很快便從禁軍傳到了洛安其他城尉統軍之中。
自淑妃入了宮,宮裡就不消停,雖然很多事情都與她沒什麼幹系,但疑心生暗鬼,盛逢朔的那些同僚與下屬們便更為擔心盛逢朔。
他們畢竟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盛逢朔確實牽扯進了齊王的事中,在得知霍玄琚要放過盛逢朔之後,朝野之中也不是沒有異議,只是查歸查,他們相信盛逢朔的為人,但若是霍玄琚為了淑妃昏了頭,那就不好了。
幾位統領上諫了幾道摺子始終沒有得到霍玄琚的回應,盛逢朔一直被關在詔獄中,生死不知,於是他們幾人,連同禁軍中那些盛逢朔的曾經或是現今的下屬,便一同脫了甲冑,退了刀劍,在嘉德殿外為盛逢朔求情。
此舉倒也不是為了逼迫霍玄琚,霍玄琚是實權天子,他要人即刻就死,便拖不到一刻以後,但他自踐祚以來便一直頗為仁厚寬宥,可以說是一位明君,為了一些事情一時腦熱也是有的,他們不過是想提醒霍玄琚不要過於沖動。
霍玄琚知道他們就在殿外等候,卻並不吃驚,也不生氣,他們等他們的,他就是不見他們,他們總會知難而退的。
這些武將們沒有文臣那般知情識趣,懂得進退,他們希望以此來讓霍玄琚饒過盛逢朔。
眼看著就要入夜了,他們還沒有要退的意思,仍舊安安靜靜地等候在殿外。
蘇知靄自然也知道了此事。
秋日天燥,她從午後時起便燉了沙參玉竹老鴨湯,清熱解燥,燉了一個下午,到夜裡鴨肉已經燉得軟爛鮮香,剛剛適合入口。
蘇知靄慢悠悠地自己先喝了小半碗,才又專門去盛出一盅,放到食盒中,親自拿了往嘉德殿去了。
她已有許多日未曾見過霍玄琚,算是尚在冷戰之中,這樣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但這回霍玄琚似乎沒什麼動靜,不是低頭的樣子。
蘇知靄很是嗤之以鼻,若是可以她可以一直不見霍玄琚,不和他說話,然而眼下卻是不可以,機會到了她面前,她必須把握住。
低頭事小,見機行事是真。
這一遭她必得要去探一探。
知道她來了,賈安老遠便迎了過來,連聲道:“娘娘終於來了,陛下嘴上不說,但奴婢看得出他心裡念著呢,這麼著正好,夫妻之間哪有隔夜的仇……”
蘇知靄只是低頭淺笑,並不言語。
嘉德殿外的將領兵士們有些沒有見過蘇知靄,但聽這動靜便知曉是她了,紛紛側過頭來看她。
蘇知靄只當沒有察覺。
入了殿內,蘇知靄一抬頭便看見座上的霍玄琚已經撐著頭在看她了,見她上前,還說一句:“你也知道來找朕。”
“陛下有許多事要忙,妾自然不敢打擾了陛下的,”蘇知靄一面說著,一面開啟食盒,取出裡面的沙參玉竹老鴨湯,一開啟盅蓋,香味立刻飄散出來,“只是怕他們照顧不好陛下,便給陛下來送些吃食,這就走了。”
“既然來了就留下。”霍玄琚立刻就順著臺階下了,並不提先前的事了。
只要她還在他的身邊,還是他的妻子,那就沒有事,左右都會過去的,等再過些時日,盛逢朔也就如同陸庭一樣了。
他攬住她在身邊坐下,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湯,忽然覺得這幾天真是食不知味,直到這口湯才喝出味道。
她還問他:“怎麼樣?”
“還行。”他嘴上這樣說,眉梢卻一挑,繼續讓她喂自己。
蘇知靄道:“這湯燉了三個時辰,這才能入口,秋日喝是最好的,陛下若喜歡,妾明日再燉了雪梨紅棗湯過來。”
“不用了,”他一刻都不敢停頓,接著說道,“朕明日自己去你那裡喝。”
蘇知靄抿著唇笑起來,就這樣一口一口地喂著他,又撕了幾條鴨肉喂到他嘴裡。
“外頭那些人怎麼了?”她問他。
霍玄琚嚥下嘴裡的東西,才慢條斯理說道:“來為盛逢朔求情的。”
蘇知靄拿著湯勺的手一頓,她的舉動被霍玄琚收入眼中,卻並沒有聲張出來。
“這都已經入夜了,”她又仔細喂他一口,像是在喂養一個孩子,“難道要任由他們去嗎?”
霍玄琚想了想,直白道:“隨便,他們沒有旁的心思。”
蘇知靄心下立刻一動,卻道:“那陛下夜裡可怎麼休息呢?”
“無妨,他們有分寸,不會一直在這裡。”霍玄琚握住她的手腕,她手上的湯勺有幾滴湯晃下來,滴到了瓷白的碗中,“有你陪著朕,朕怎麼不能安歇。”
“哐當”一聲輕輕的脆響,湯勺掉到碗裡,她的臉頰上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不行的,人都還在外面,若是真的一夜不走,那妾留宿嘉德殿就會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