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淡淡投射在二人之間,把他們的影子拉得纖長,兩人都沒有打破這種沉默,良久,宋聞薰突然抬手去碰付清衣的額角。
付清衣不假思索仰頭躲過,動作幅度極大,宋聞薰僵在原地,不過也只是一瞬間,她很快把手重新隱藏在寬大的袖子中,斂目許久,才開口解釋:“有葉子落在你發間,我想替你拿去。”
付清衣抬手,果然摸到了一片葉子,他鬆手讓葉子落下,客氣地笑了笑:“不敢勞煩陛下。”
宋聞薰深吸一口氣,忽然抬眼,欺身上前一步,那是她最常在他面前擺出的神情,委屈,難過,隱隱含著受傷,她問:“你不願原諒我是嗎?清衣?”
付清衣移開視線,避過她的臉:“臣不敢。”
宋聞薰準備好的說辭卡在嗓子裡,她看著付清衣油鹽不進的模樣,默了默,道:“現在我們不是君臣。”
付清衣低下頭,半晌,笑了一聲,再抬眼時,眸中隱約有哀色:“陛下說笑了。”
伶牙俐齒如宋聞薰,在他這樣客套疏離的態度下,也逐漸沒有什麼話可說,她的面色越來越冷,到了後來,幾乎已經看不出來時的溫存。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宋聞薰深深閉了一下眼,“異族、姜丞相、舊世家……他們都讓我想到小時候欺辱過我的人,我必須清理幹淨他們。”
“是我對不住你。“
付清衣垂下眼,遮蓋掉眼底的情緒,對這個話題避而不答,他道:“事到如今,臣只想求陛下一件事。”
“什麼事?”宋聞薰的眼睛亮了一瞬。
付清衣面無表情:“殺了王之寰。”
長久的安靜。
王家的勢力基本已歸宋聞薰手中,世家再也掀不起風浪。王之寰麾下的鷹犬忠於的都是宋聞薰,他並沒有自己的勢力,已經是一步可以舍棄的棋子。
她費盡心思,鏟除了太子一黨,磨平了世家傲氣,根治了外戚專權,一直到此刻,終於獨攬皇權,再無臥榻之憂。
但是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如果這樣能挽回他的話。
“好,我會殺了他。”宋聞薰看著他手裡那把紅纓槍,低聲應了。
付清衣眼睫一動。
“清衣。”宋聞薰低頭看著自己的足尖,輕聲道,“你能不能……”
能不能原諒她?能不能回到她身邊?能不能再次叫她阿薰而非陛下?
她最終沒有問出來。
她慢慢蹲下來,就著月光靜靜看著自己的手,纖長白皙的雙手,指節處卻有一些醜陋猙獰的舊傷痕,是小時候冰天雪地中,被三公主踩著手上馬車留下的。
也正是這雙手,輕描淡寫地批複過無數個“殺無赦”。
他們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除了這些,再沒有別的可聊。
她深吸一口氣,直起身子,一言不發地扭頭,月光覆了她滿身,像是在她肩頭披了一層冷白的雪,有一點晶瑩順著她的臉滑下,她面無表情地抬手抹去,然後抬步,轉身向黑暗中走去,她一開始走得很慢,像是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拼盡全力剋制自己不要回頭,隨著身後小院的燈火逐漸模糊,她的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她必須向前走,走在那條曲折卻無上的道路上。
絕不能回頭。
付清衣一直看著她,嘴角動了動,最後只是躬身施禮,直到她徹底離開。
他脫力般靠在門上,這才發現自己握著槍的手一直在輕微地顫抖,許久,他朝著那片空曠的地方,低低喚了一聲:“阿薰。”
阿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