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聞薰扶他起來,一步步哄著他寫下廢太子立遼遠王的詔書。老皇帝昏昏沉沉地蓋上印,而宋聞薰嘴角的微笑越來越明顯。
她的手搭在皇帝脖頸處,輕輕敲了敲,語氣依然柔軟:“陛下,睡吧。”
皇帝應聲而倒,卻沒有中斷呼吸,眉毛緊鎖著,尚且在痛苦地試圖從昏沉裡掙脫,宋聞薰把他拖到床上,用厚重的棉被捂住他的口鼻,她的眉毛高高挑起,溫和的氣質陡然一變,沾染上濃烈的攻擊性,她帶著輕蔑在老皇帝耳邊,一字一頓地道:“父皇好糊塗,我若是母妃,見你一眼便惡心透了。”
高高在上了一輩子的帝王,現在像一團爛肉一樣,無聲無息,再也無法對她的挑釁作出回應。
大雪紛飛,宋聞薰推開門,有雪珠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很快又化了,在她臉頰上留下蜿蜒的痕跡,如同淚水,她眉眼中的笑意漸漸散去,化作一片冷靜的清醒。
沒想到老皇帝這顆不怎麼值錢還不剩下多少的真心,臨死前還能賺點好處,也算是物超所值了。
她踩著凜冽的北風,一步一步走出宮門,搭著眉骨向天空望去,看見遠處天色晦暗,空中偶有飛鳥掠過,叫聲刺耳,今年的這一場大雪無休無止。
宋聞薰出宮後去了一個偏僻的宅子,意外發現一向冷清的宅子居然傳來歡聲笑語。
那是太醫令慕行止的住所,一般不會有人踏足。說話的人聲音有些熟悉,是個很活潑的女聲:“慕兄,為了這玩意兒我可趕了幾天的路,好不容易從蠻人手裡弄來一株,你可得省著點花。”
慕行止似乎在笑,聲音很溫柔:“嗯。辛苦你。”
宋聞薰不緊不慢地叩了叩門,輕輕推開,看見門內的付清蓉驀然回頭,她笑得意氣風發,像是怒放在冰天雪地裡的一朵紅梅,生機勃勃。
方才宋聞薰發覺自己喜歡這樣的生機勃勃。付家兄妹倆都帶著這樣的氣息,令人只是看著,心情便無端好起來。
付清蓉瞧見她,驚喜道:“殿下!你也在!快來瞧瞧,我給慕太醫找到了一株碗口大的雪蓮花!”
宋聞薰笑道:“雪蓮本就珍貴難尋,你能找到這麼大一株,花了多少時間?你哥哥知道你偷偷溜出去嗎?”
付清蓉立馬哭喪著臉來拉她的手,很委屈地碎碎念道:“殿下可不許告訴我哥,他最小心眼兒,要是知道我擅自離軍肯定要罰我!殿下最好了,殿下幫我瞞著好不好?”
宋聞薰被她纏得沒法子,笑著道:“好,知道了。”
慕行止坐在木輪椅上,腿上蓋著兔絨的毛毯,因為常年纏綿病榻,他瘦得驚人,搭在椅上的一雙手骨節分明,臉頰微微凹陷下去,襯得一雙鳳眼格外突出,深邃冷峻。
他看著一直在笑鬧的付清蓉,微微彎起唇角,又在她目光望來時立馬低頭望著桌上的雪蓮花,長睫垂落,不知在想些什麼,付清蓉看看慕行止,又看看宋聞薰,意識到宋聞薰來此應是有要事,便不再多說,笑著出去了。
隨著她的離開,慕行止的目光一點一點冷下來,像是須臾之間換了一張面孔,他抬眼看著宋聞薰,聲音沒什麼情緒:“成功了?”
“嗯。”宋聞薰道,“此事多虧有你,若孤最後得償所願,你要什麼只管開口便是。”
“我已是廢人,談何想要之物。”慕行止擺擺手,“殿下能助我殺了太子便可。”
他在撒謊,宋聞薰與他不算深交,卻很瞭解他。因為那是和自己一樣的人。看起來溫和,實則不擇手段到了極點。
他為她提供毒藥,他替她謀財害命,無論達官貴人還是平頭百姓,無論有罪還是無辜,只要宋聞薰下令,他必然斬草除根。如果說宋聞薰是一條柔軟的、伺機而動的蛇,那麼慕行止更像是一匹看似被馴化的狼,血氣已經滲透了他的骨髓。
宋聞薰不會相信這樣一個人為自己賣命只是因為她當年雪中送炭的一點情分,他必然有所圖謀。
慕行止在她審視的目光中露出一個平靜的微笑:“殿下別這樣看我,我雙腿已廢,殿下想殺我易如反掌。”
“你若有什麼想要的,但說無妨。”宋聞薰眯起眼睛,她的目光凝在慕行止臉上,一寸一寸掃過去。
“你說出來,孤反而放心。”
慕行止看出她的多疑,無奈地笑笑,道:“殿下不必提防我,當初我幫殿下,只是因為皇後一族曾殺我父母,殘我雙腿,血海深仇,不得不報。”
他摩挲著桌上的雪蓮,低聲道:“至於我所要的,殿下就莫過問了。只望殿下別做那些狡兔死,良狗烹的事兒,太子倒了,還願意給我一處安身立命之所,我便很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