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
上京,明德殿。
十六盞花枝落地燭臺將整座大殿照得亮如白晝,同時也映出了簾幕後的人影幢幢。
上官淩高束馬尾,身穿一襲玄色勁裝,其上銀色的流雲紋暗繡在燭火的映照下若隱若現。
他素愛紅衣,極少穿這樣的暗色衣裳,只因這裡是他母後的埋骨之所。
在他對面坐著一位玉冠華服的年輕男子,他的眉眼與上官淩有三分相似,嘴唇卻生得極薄,讓人難以親近。
此人正是如今權勢滔天的監國太子:宋圻。
兩人中間放著一把輪椅,上面歪歪扭扭斜靠著一人。此人六十上下的年紀,雙鬢花白,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眼神渙散。嘴角時不時地流下口水,浸濕胸前的衣襟。
若不是他身上穿著明黃的五爪龍袍,很難將眼前的花甲老人與一國之君聯系在一起。
“皇弟孤身入京,可敬可佩!”宋圻姿態閑適,舉杯邀飲。“這杯酒,本王敬你!”
上官淩垂眸注視著眼前的酒盞,這是西域小國進貢的上好琉璃盞,裡面盛著千金一壺的玉露瓊漿。
他低低淺笑起來,半開玩笑道:“皇兄不會在這酒裡下毒了吧?”
宋圻微微晃動手中的酒盞,同樣以玩笑的口吻回道:“若本王說沒有,你信嗎?”
上官淩不置可否。
他端起酒盞,朝宋圻遙遙一舉,便毫不猶豫地仰頭喝下。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沒有半分遲疑。
可就在他舉杯欲飲之時,一旁的晉文帝突然激動起來。他本已中風多時,此刻不知從哪來的力氣,身子搖搖晃晃向前傾去,雙手拼命抓向上官淩的袖子,口中咿咿呀呀發出一連串破碎的音節,似是要阻止他喝下那杯酒。
但為時晚矣。
上官淩喉結滾動,酒已入髒腑,只留唇邊一絲餘香。
宋圻抬手飲盡杯中酒,十分不滿地看向晉文帝,不悅道:“父皇,兒臣費盡千辛萬苦才將您最疼愛的兒子找來,您這是何意?”
他目光轉冷,放下酒盞,轉而親手為晉文帝斟了一杯酒,遞至他面前,說道:“難得我們父子兄弟相聚,請父皇滿飲此杯!”
晉文帝怒瞪他一眼,偏頭不理。
“如此,兒臣只能喂您了!”
說著,他倒扣酒盞,澄黃的酒水從晉文帝頭上淋了下去。
上官淩摩挲著手指,思忖糾結片刻,終是起身握住了宋圻的手腕。
“他對你已經沒有威脅了,何必如此?”
上官淩對於晉文帝的感情是複雜的。
一方面,他是害死母後和舅舅的罪魁禍首,但另一方面,他又多次於危難時刻伸出援手。
皇宮向來戒備森嚴,當年即使上官鴻有上天入地之能,也難以憑一己之力將他帶出皇宮。之後創立月影閣,又需要極大的資金支援,上官鴻孑然一身,年俸不過百兩。
這一切都說明背後一直有人在暗中相助,此人是誰,不言而喻。
只能說,當年晉文帝確實深愛過葉淑儀,不然也不會力排眾議,讓一個毫無根基的女人坐上中宮之位。
只是後來朝局變動,他逐漸意識到,即使貴為天子,有些時候有些事,他也是無能為力的。
葉家人太過忠厚老實,縱然葉衡有萬夫不敵之勇,但在朝堂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上,他仍然被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