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嫮宜三個字一出口,屋裡的氣氛咻忽變得微妙起來。
周為民老婆扯了男孩一下叫他過去寫作業,周為民這才反應過來招呼他坐下,然後又忙著從碗櫥裡掏出一盒茶葉和一隻玻璃杯,邊口有些發黃,他用兩個指頭使勁揩拭了下發現是年歲已久的茶垢恐難洗淨後只得作罷,走到廚房去摸暖水瓶,裡面空空如也頓時更加尷尬。
陸徽因本就不是來喝茶的,見狀立刻勸住他回來坐下,“叔叔我還有事馬上就走,您就別客氣了。”
周為民搓著手,扯起嘴角笑了笑。“讓你見笑了。”
“不會,是我來的魯莽。”陸徽因客氣一下後直奔主題,“我今天來是受託打聽孟嫮宜母親公墓地址的。”
周為民聞言愣住了,還未出聲他老婆走出來了,帶上臥室的門,咄咄逼人道:“你和孟嫮宜是什麼關系,她為什麼不親自回來拿?這麼多年了,一次都沒回來過,你說,是不是養了個白眼狼?”
陸徽因不知如何辯解,唯有沉默。
周為民呵斥她,“瞎說什麼?”
“我說錯了嗎?十幾年了吧,自從離開這裡就再也沒回來過。以前電話還能打通,寶寶問個作業什麼的都還說一說,到後來呢?電話換了再也聯系不上了,我說錯了嗎老周?是怕我們寶寶去她那邊念書,怕我們拖累她吧?”
周為民掏出胸前口袋裡的利群點上,火星閃爍,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再說話。氣氛很壓抑,他們帶著抱怨和質問同他對峙,半晌後周為民開口道:“吃飯了嗎?去,下點面條來吃。”
陸徽因一路不停從高速飛奔而來滴水未進,按理說一整天了該餓了,可他胃裡翻騰,一口也吃不下。
吃不下也沒關系,周為民的本意也並非要請他好好吃上一餐。他待會兒還要去單位值夜,有暖氣不說還有補貼,就是廚子最近請假只得發餐補,他得吃好再走,這樣又能省下一筆收入了。
廚房裡叮當亂響,周為民深吸一口又徐徐吐出,臉上有絲嘲弄的笑意。“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是螞蝗,沾到那孩子身上了,就不自主地開始吸血。”
陸徽因早有不悅只是沒有表露,現在聽聞他的話反而有些詫異。
“總共也沒撫養那孩子幾年,除了給口吃的,破衣服穿著,後來九年義務教育還輟學了,哎,真是苦啊。”
“她那時候可能還沒周飛龍這麼大就開始擺攤賣水果補貼家用,寒冬臘月四五點就摸黑起床,裹再多衣裳也擋不住冷,蹦著跳著搓著手,看著一個學校的同學們從她攤前走過去上學,不知道那個時候她有沒有掉眼淚。”
像是不堪回首,很痛苦似的皺著眉,“那時候我兒子剛出生,早産,體弱多病,三天兩頭進醫院,家裡幾乎揭不開鍋,她真的特別懂事,很長的時間裡三餐都是一個蘋果和涼饅頭,遇到孩子住院我們經常半個月半個月的不著家,她也從不抱怨。”
周為民本不善言辭,講了這麼多卻似乎意猶未盡但又不知從何再說起了。
他將煙屁股按進煙灰缸裡,紅著眼想了想,又點上一根,笑得殘忍。“可能有錢人家養條狗都比她過得好,至少三餐無虞,還不用賺錢養家。”
陸徽因覺得胸口憋得難受,像水下作業卻背不了氧瓶一樣,全靠意志在支撐。他換了個坐姿,離去的意圖昭然若揭。
廚房門嘭地被人粗暴地推開,周為民老婆自打生了孩子後一點點胖起來,明明吃的不太好可脂肪含量卻居高不下,相比於周為民的黑瘦更顯出疲於生計的操勞和忍耐。
她端著一個大碗過來放在一旁的小方桌上,還有一碟自己家醃製的雪菜,對著陸徽因道:“你聽聽他說的什麼話,快要老年痴呆了吧。要不是我們收留她,落到那個□□犯手裡還能討著好去?再苦再累至少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吧,就她那個模樣,你知道夜裡都有人來砸我們家窗戶玻璃嗎?就在街邊賣個水果而已,方圓幾裡地的小混混都來圍著。就為這個,單位好幾個人還被開過瓢,還不是我們提著東西去看的?”
說到最後氣哼哼道:“還有她那個媽,好死不死的不能出了長鴻市的邊界再跳車啊,你知道買塊墓地花了我們多少錢嗎?好幾年的積蓄一下子全填裡面去了,我們找誰報銷去?”
陸徽因霍地站起來,他的眉目本就深邃,常年刀光劍影真槍實彈操練出來的氣質厚重有如實質,他冷下臉時周身的氣息都變得有壓迫性。雖一言不發,卻不怒自威。
周為民老婆嚇得呼吸一滯,她接觸過最有錢的人也不過是冬天裡兒媳婦兒懷孕了饞嘴要吃西瓜的局長兒子,約摸著也是這個年紀,但把兩人放在一起就比出來了,說不清哪裡不一樣,但就是知道面前這個青年更不好惹。
她是個見風使舵慣了的婦女,當下笑了笑,將額前的一縷頭發別到耳後,“要說也是那丫頭自己眼尖,不然所長要她跟那個強奸犯回家的時候她不吭不響地用筆給人家脖子紮個血窟窿呢,要不然也輪不著來我們家。”
“但小姑娘長得太漂亮了真不是好事,上個學吧屁股後頭跟的人能排到樓下去,老師喊我去看她的桌洞,裡面塞滿了紙條和零食,這哪能上學嘛,煩都煩死了。”
“後來上初中要上晚自習,多少人堵她,老周班都上不好天天的接送接送,遇到那種愣了吧唧的趕都趕不走。小夥子你可能不知道那個時候的孟嫮宜,整個人都沒表情的,疼了就皺眉,不高興了也皺眉,幾天不說一句話那是家常便飯的,誰也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我就沒見她哭過,就有時候寫著寫著作業突然就愣住了,然後看著天,你說這有什麼好看的?”
她極度不理解,甚至覺得有病,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出去遛個門子或是織件毛衣,想那麼多幹什麼?不過一輩子而已,怎麼不是過呢?比比隔壁天天因為弟弟捱打的女孩子,她不感激涕零偷著笑就不錯了。
她常常在夢回午夜睡不著的時候想,孟嫮宜真是個不懂感恩的壞丫頭,說走就走,也不想想若不是他們好心收留說不定早死在什麼旮旯角落裡了。
如果能在他們身邊長到十八九歲,就能給她找個好婆家了,就憑她的長相彩禮怎麼也能開出個十萬八萬的。等結了婚還能幫襯著孃家弟弟,自己也不至於這麼辛苦了。每每思及至此她都恨地牙直癢癢,可不甘心也沒用了,人已經走了,竹籃打水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