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設想過一萬種可能,唯獨沒想過她不願意做薔薇。明明一身的刺,非要做鳥兒,背負青天朝下看,滿是人間成郭。”顧森之眼底是晦暗不可言說的感情,像大海廣闊,又像潮汐掀起驚濤駭浪,可不論如何翻騰卻越不出邊界。
他自制力一貫強大,理智永遠佔領高地。
“仲生,你說孟嫮宜像什麼?”
像什麼呢?
慕仲生垂下眼簾,“她像立春時的那陣風,又像黑雲壓城城欲摧的那片雲,明明很近地存在過,卻總在遠離。”
顧森之注視著他,看著他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臉上因為說到了孟嫮宜而變得遲疑和不確定的神情,心裡長嘆口氣。
“你今晚不該去揍那個小子,至少不該親自動手。現在他的姐姐已經在散佈謠言說你們是爭風吃醋而大打出手,這種花邊新聞尤其是關於你的總是傳地飛快,影響惡劣,估計明天一早就該公佈女主的身份來博人眼球。”
“我答應過她,絕對不會讓她暴露在眾人眼前。”
慕仲生皺起眉頭,隨手將酒杯放在桌上,起身拿煙的時候竟帶倒了它,砰一聲脆響,他心煩意亂大步跨過去走到窗前點上煙。
青藍色的煙霧讓喉嚨絲絲縷縷難以順暢呼吸,他忍不住地咳嗽起來,直咳得肺管生疼。
顧森之再下猛藥,“你對孟嫮宜懷有怎樣的感情?你能讓她既公之於眾又免受傷害嗎?你有這樣的決心和覺悟嗎?”
平淡無奇的口吻說著重要的話語,因為故意放緩的語調而顯得不夠緊迫,顧森之好似說著哪天的股票行情或是像小時候每次赴宴前都要隨意說上一兩個主人家的家長裡短來,只是為了舒緩慕仲生不安焦躁的情緒而已。
他待慕仲生,從來是既顧及他的顏面,又狀若不經意地指點。
的確,顧森之並不是在養兒子,嚴厲粗魯具有權威,那是古舊腐敗的大家族在鞏固統治者的地位。而他只想培養接班人,哪怕不姓顧,不是他的血脈也無妨。
他一生清冷固執又愛猜忌難以真心沉浸在男歡女愛之中,所有的關系都不夠持久,乏味到令他提不起興趣。更勿論生兒育女這樣的大事,他挑三揀四異常潔癖,索性不再難為自己,反正顧氏一脈人才濟濟,總有人在延續香火不差他一個。
慕仲生咳得直不起腰,抬手扶在窗邊,剛止了咳又猛吸一大口。夜風很涼,吹得鼻子和頭都開始疼起來,就像他對孟嫮宜的感情,束手無策,諱疾忌醫。
他也曾軟弱地想,如果有一天突然曝光了這件事顧森之會如何反應?他矛盾地無法開解自己,他做不到去向他開口要人,孟嫮宜的性子太烈,從來也不屬於任何人,更不可能作為玩物般轉手,那樣是對她的褻瀆,更是對自己感情的玷汙。
可他也做不到暗度陳倉,這是對顧森之的背叛。前後都是枷鎖,他被困在其中無法自救。
他似乎有點理解十五歲的孟嫮宜那種無計可施的絕望,擺脫不掉的貧困和前途無望,又不甘心出賣□□淪為玩物,除卻一死還能如何呢?
她喝咖啡不肯加糖,因為她嘗過更苦的滋味。現在回想起來,她早有死志,才會在電梯裡笑得純真,對他心無芥蒂,她說你眼睛真好看,我活這麼大沒見過比你更漂亮的男人。
雖然你討厭我,可是我很喜歡你,因為你像王子,哪個女孩子能夠抗拒王子的魅力呢?
那個時候自己是不是露出了嫌惡的表情?所以她才會往後面挪了挪,從快速上升的觀光電梯朝外看,她輕輕地念,“鯤鵬展翅九萬裡,翻覆扶搖羊角。背負青天朝下看,滿是人間城郭。天地這般廣袤無垠,人類如螻蟻,短短數十載又有什麼值得介懷?”
冷風撲面,在漫長的沉默過後,慕仲生終於滅了煙頭低聲道:“這事我會處理好。”
顧森之的耐心好像能持續到地久天荒一般,聽見慕仲生的的回答垂下了眼簾,他起身欲走,“我給你放個大假,你很久沒休息過了,去海邊曬曬太陽或是去醫院療養,有病要治,拖久了可不是好事。”
“父親。”慕仲生跟著他來到門口,“有人在調查你。”
“我知道,你不要管。”顧森之開門前回頭看了他一眼,有遺憾的情緒在他眼中沉澱,頓了頓方才自言自語道:“也好,我和她之間的事不必傷及無辜。”
開門關門的間隙有穿堂風倒灌進來,從幕仲生空蕩蕩的心底裡呼嘯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