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白雲滿地江湖闊,著我逍遙自在行。
第五十七章
江湖的風,終於不再帶著血腥氣。
聖教覆滅,外族退兵,曾經動蕩的江湖漸漸歸於平靜。那些在戰火中逝去的人,被一一安葬,活下來的人,則帶著傷痛與回憶,重新踏上各自的路。
戰爭結束後的一個月,沐清淺遵守承諾,陪我回到了離人谷。
暮冬的離人谷依舊籠罩在薄霧輕紗中,谷中依舊靜謐,白雪輕覆,藥圃冬深,竹影婆娑,梅花傲雪,彷彿外界的血雨腥風從未侵染過這片淨土。
沐清淺牽著馬立在谷口,綠衣與青山翠色相映,倒像是畫中走出的仙人。
我捧著朱紅和絳紫,指尖撫過匣蓋,心口泛起熟悉的鈍痛。我將它們葬在了我當年假死時留下的空墳旁。
我在墓冢旁挖開新坑,將匣子輕輕放入。沐清淺默默立在一旁,替我將墳頭的雜草一一拔除。泥土覆蓋的瞬間,彷彿又看見朱紅絳紫吐著信子纏繞在我手腕的模樣。
泥土濕潤,帶著青草的氣息,我輕輕撫過新立的石碑,低聲道:“這下你們也算陪著我了。”
沐清淺默默遞來一株紅梅,花枝上還凝著晨露,落在墳頭搖曳生姿。
“往後,它們便替我守著你曾‘沉睡’的地方。”他低聲道,溫熱的呼吸拂過耳畔。
我帶著沐清淺前往我的院子,卻在門口遇見娘親站在不遠處,一襲素衣如雪,容顏依舊美麗得令人屏息。她倚著一根廊柱,鬢間新插的紅梅與記憶裡別無二致。
她靜靜望著我,眼角眉梢皆是溫柔,眸中卻看不出什麼情緒。卻在瞥見沐清淺的瞬間,目光驟然一凜,但她終究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在我靠近時,輕輕替我拂去了肩頭的落雪。
我正要開口解釋,忽聞一陣悠揚的簫聲從谷內深處傳來,接著便見到師父楚輕狂緩步而出,他的月白長衫上還沾著未幹的泥漿。
他懶洋洋地倚在一株梅樹下,手中把玩著一支竹簫,見我回來,挑眉一笑:“丫頭,命挺硬啊。”
我瞪他:“比不上師父,躲在這離人谷裡安享太平!”
楚輕狂哈哈一笑,目光在沐清淺身上掠過,竟出乎意料的沒有發難,無半分芥蒂的笑意吟吟道:“故人來,當以新酒相待。”
沐清淺神色平靜,對他微微頷首,兩人之間竟有種詭異的默契。
我這才知道,孟章、監兵、陵光、執名皆安然無恙,如今相思館的廢墟上已立起新的樑柱,他們正各司其職,打理重建諸事。
楚輕狂隨手將竹簫上下拋著:“相思館開始重建了,不過什麼時候能建好……那就看心情了。”楚輕狂眼神微轉,眼眸中滿是眷戀,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見娘親轉身走向梅林深處的背影,“重建得慢慢來,這破屋子修個十年八載又何妨?反正有的是時間,能守在她身邊,便是最好的歸處。”
楚輕狂眼中的溫柔彷彿要溢位來,只見他慢悠悠地跟了上去。或許對他們而言,這樣的距離,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離別的時刻來得很快,我與沐清淺在官道岔路口分別。
他站在落日下,望著遠處綿延的山谷,忽然對我說:“其實你說得對,當皇帝也沒什麼意思。”
那一刻,他的眼底不再有深不可測的算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釋然的平靜。
“不過朝廷江湖都還有一堆爛攤子要收拾。”他替我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指尖溫熱,“等處理完了,帶你來多情山莊瞧瞧。”
我拍開他的手:“誰說過要去你那裡,我有的是地方可以玩。”
他低笑,忽然俯身在我耳邊道:“那我會找到你,然後——”
“閉嘴!”我耳根發燙,一把推開他,“趕緊滾吧!”
沐清淺大笑著翻身上馬,青衫在夕陽下染上一層金邊,瀟灑得令人牙癢。
馬蹄揚起細碎的塵土,將他的身影漸漸模糊,卻怎麼也遮不住那句隨風飄來的“等我!”
我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官道盡頭,這才轉身朝雲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雲家時,雲府依舊莊嚴恢弘,只是少了往日的熱鬧,宅院裡靜悄悄的。管家說哥哥仍未歸來,我猜想他應該還在照料鳳青梧,想必是捨不得離開心上人的病榻。
我漫步至後院,望著池塘裡自在遊弋的錦鯉,忽然覺得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倒像是一場波瀾壯闊的大夢。
朝廷在沐清淺暗中周旋下維持著微妙的平衡,迅速恢複了秩序。新上任的兵部尚書是汶萊齋雁音書直系之人,邊關守將也換成了父親的副將。江湖各派忙著休養生息,一時間,竟有種詭異的和平。
我坐在池塘邊,聽見遠處有孩童嬉笑的聲音傳來,街角賣糖葫蘆的老漢照例吆喝著走過。
一切彷彿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夜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我摩挲著腰間玉笛。驚覺江湖已重歸平靜,曾經的血雨腥風,終於化作了歲月裡的一抹淡痕。
只是,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這來之不易的安寧背後,不知藏著多少人的犧牲與妥協。
回到雲家不過半月,雕樑畫棟的樓閣便成了困人的樊籠。高牆大院,規矩森嚴,哥哥遲遲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