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她!”
天地驟靜,風雪漸漸平息。
蘇敗的內心卻不像表面那麼平靜,看著近在遲尺的初雪,以往的一切在他腦海中迅速浮現而過,至始至終他還是難以接受那個如同白雪般純真的小女孩會在頃刻間變成一具毫無神智,受劍所駕馭的行屍走肉,他憎惡那名女子,是她帶來的那柄劍毀滅了他的平靜。
謝曉峰緩緩朝初雪走去,一直負在身後的雙手緩緩張開。
這場風雪原本已經漸漸平息,但在謝曉峰張開雙手的剎那,便有冷風驟起,颳起地上的積雪,一片薄如蟬翼的雪絮飄落在謝曉峰的手中,他低頭看著手掌心處的雪絮,神情略微有些無奈又有些懊悔,他輕聲喃喃道:“江湖就是這樣…它看不到又摸不著卻存在在那裡,把一切毫無干係的人拼命的攥進去然後將他們埋葬在其內…初雪是個好孩子,她十歲的時候學會了捶背…然後這些年的每一天他都要給我捶背…我有女兒也有兒子,卻沒有享受天倫之樂…反而是初雪讓我享受到了…這些年我最開心的時候大概就是睜眼見到初雪…”
謝曉峰的聲音很輕,但他的腳步卻是沉重無比,沉重的讓遠處結冰的綠水湖都崩裂開來。
蘇敗沉默,他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甚至這個世界對他而言就是如同夢境般的存在,對於這個世界,他始終有隔閡,對初雪也是。
但此刻,蘇敗發現自己錯了,他心中的那種隔閡在這些年早就被抹滅了,被初雪,他相信眼前的世界是真實存在的,他的鼻能嗅到翠雲峰上那飄蕩而開的花香,他的聲音能聽到初雪那銀鈴般的笑聲,在很多前,他就徹底了融入這個世界,初雪於他而言,並不是撿來的孩子,而是他的親人,是他這段時光裡缺一不可的存在。
“她是個懂事的孩子…儘管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但她知道她能活著是託你的福…”蘇敗緩緩轉過身,看著謝曉峰沉聲道:“當初是我帶她來翠雲峰的,那麼也只能由我帶她離開這世間。”
謝曉峰邁出的步子在半空中凝固住,他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什麼話,只是念念不捨的看了初雪一眼,轉身走向遠處的草屋。
蘇敗看著謝曉峰的背影,發現他越來越佝僂,越來越像個疲憊的老人。
直到謝曉峰邁入草屋中時,蘇敗才轉過身,看向初雪,“你總問我山的那邊是什麼,我說是天,你又問我天的那邊是什麼,我說是海,你又問我海的那邊是什麼,我說是江湖…這些年你總是吵鬧要出翠雲峰去看看那個江湖…可是這些年我卻不曾帶你出過翠雲峰,也沒帶你去海的那邊看日出,只帶你看過日落。初雪,願有來生,我會帶你去看遍這世間風景…”
蘇敗抓起系在腰間的茶壺,茶壺中茶是初雪泡的,加入了不少蜂蜜,然後用毛皮包裹著茶壺,避免茶壺中的熱量散去。
蘇敗對著茶壺嘴喝了一口,那茶水還是溫的,可惜苦至極致,今生,蘇敗都未曾喝過如此之苦的茶,苦的讓蘇敗都握住茶壺,哐噹一聲,滑落在手上,他伸手朝虛空中握去。
草屋內,那柄古劍彷彿有所感應般,唰的一聲,化作一道流光落在蘇敗手中。
這十六年,蘇敗不曾握過這柄劍,而這一次,他卻要用它來結束至親的生命。
好似察覺到蘇敗手中劍上瀰漫而開的氣息,初雪向前走去,她來到那名女人的身前,彎下身,撿起女子懷中的那柄劍,一股強大的氣息自初雪身上瀰漫而開,充斥在天地間。
在這一刻,彷彿站在蘇敗面前的不是初雪,而是那個人,在江湖已成為傳奇的那個人,燕十三。
在初雪的眸子中,蘇敗依稀間看到了一幅這樣的畫面。
晚秋,木葉蕭蕭。
在那無盡的蕭蕭木葉下,站著一個人,很冷而又安靜的一個人,他站在那裡,就彷彿已經和大地的秋色融為一體,在那木葉下,是一具具滾燙的屍體。
一股凜冽幽冷的劍意瀰漫在蘇敗心頭,蘇敗猛地打了個激靈,那人,就是燕十三,他無比斷定。
謝曉峰說過,燕十三的劍是已經達到殺戮的極致,所以,燕十三的劍是殺人的劍,不帶純粹的色彩,只為殺人,所以,燕十三的劍術是乾淨利落的。
唰…
初雪出劍了,嗤的一聲輕響,風雪間微寒的空氣被刺穿。
很簡單的一劍,又很普通的劍。
這樣的劍,很多人都能輕易的避開。
但就是這樣的劍術,是燕十三的劍術。
蘇敗忽然間覺得很冷,並不是那撕裂虛無而來的劍光,也不是四周風雪,他站在這裡很久了,久的他都察覺不到風雪給他帶來的寒意,而這股寒意是來自他心頭,讓他的身體變得僵硬,這種感覺很奇怪,卻真實存在,就這麼一瞬間,那一道劍光已撕裂而來,更加的肅殺,更加的凜冽。
蘇敗動了,劍已慢慢的,慢慢的刺了出來,從最不可思議的位置刺了出來,帶起了風雪,淹沒了那道劍光,一道鏗鏘有力的撞擊聲在天地中迴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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