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止,花瓣落。
書房窗臺邊的那串菊花興許是被這老少二人的笑聲所驚擾,幽幽墜落了一片白色花瓣,落地無聲。
老爺子又將話題引回那幅畫中,繼續問道:“小七,你知道這幅畫是誰畫的嗎?”
葉雲搖搖頭。
老爺子炯炯雙目隱著一絲淚光,輕聲道:“是一個叫瞿世瑋的畫家。”
“瞿世瑋?是誰呀?您的老朋友嗎?”葉雲好奇道。
“不是,我沒見過他,他也沒見過我。這幅畫是他兒子送給我的,那時候他已經去世兩年了。”老爺子回憶道。
葉雲有些好奇,問道:“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山水畫家我基本上都瞭解,只是沒聽過瞿世瑋這人的名字,這瞿世瑋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清末民初的一位著名畫家,信奉道教,將道家思想很好地融進了山水畫中。”老爺子緊了緊握住柺杖龍頭的手,淡淡道,“這幅《離別殤》是在民國大革命失敗、白色恐怖最嚴重的時期,他與兒子失去聯絡的前夕所作,完成後託友人送給了他兒子。”
“大革命失敗?那是1927年的事情了,原來這畫已經這麼久遠了。”葉雲感嘆一聲。
“說起瞿世瑋,他和你還有點淵源呢。”老爺子輕笑道。
“和我?”葉雲更加疑惑了。
老爺子笑著點頭,輕聲道:“瞿世瑋因為在同輩的叔伯弟兄中排行老七,所以在家裡他被暱稱為‘七少爺’,這不和你的小名一樣嗎?哈哈。”
葉雲聞言也輕笑而起,沒想到還有這麼湊巧的事,又問道:“那他兒子為什麼要送這畫給您呀?您認識他兒子嗎?”
老爺子停止了笑聲,踱步到了窗邊,在那張古檀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凝眉片刻,緩緩道:“那年我才十四歲,剛從少林寺回到寧州,卻發現我家鄉那條村都被西山土匪給劫殺光了,我父母親雙雙遇害。我當時氣憤難當,便扛著我父親埋著屋後的一支土槍,跑到寧州郊區的西山,將盤踞在那裡的一百多號土匪全殺了個精光,一個不留,然後就跑到贛西瑞金加入了工農軍。”
葉雲這是第一次聽到老爺子講他的身世,所以聽得十分入神,連一隻蚊子在他手臂上歡愉地吸著血都沒留意到。
老爺子端起旁邊桌子上的茶杯,抿了口茶,繼續道:“我加入工農軍之後,因為懷念死去的父母親,又不適應部隊的嚴格紀律,所以經常在夜裡哭泣,不知被政委拉去做了多少回思想工作,卻依舊如此。當時政委都沒轍了,不過很湊巧,就在那時,有個人來我的部隊視察工作。”
“這幅畫,就是他送的吧。”葉雲插口道。
老爺子點點頭,輕聲道:“那個人級別很高,當時他剛剛從松江來到瑞金,是中華蘇維埃的教育委員,還是蘇維埃大學校長。他視察我所在的部隊時,聽到了政委對我情況的介紹後,便拉我去閒談了一個下午,還把他父親送給他的唯一一幅畫轉送給了我。”
葉雲沒想到這畫的來歷如此曲折,迫切問道:“這人是誰呀?”
“瞿秋白。”老爺子緩緩道。
“啊!”葉雲失聲大喊。
老爺子並沒有理會葉雲的驚訝,繼續道:“他的話對我幫助很大,我很快擺脫了怨天尤人的情緒,全身心投入到了革命中,這幅畫我也珍藏至今。”
“他跟您都說了些什麼呀?”葉雲那顆快速跳躍的心還沒有平復,今天一下子就被兩個大人物嚇著,還真是少見。
老爺子仰天一笑,敬仰道:“太多了,秋白是個文豪,出口成章的,我當時還是個毛小子,大道理很多都不懂,又不敢正視他。你也知道,我一個新兵蛋子,見到首長都有一種潛意識的敬畏感。他說的話我記不住多少,不過有一句話我卻一直銘記著。”
“什麼話?”
老爺子望著葉雲,一字一句緩緩道:“他說,世上沒有絕望的處境,只有對處境絕望的人。”
葉雲一凜,細細咀嚼著這句話,心中歎服不已。
老爺子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問道:“小七,知道你的名字怎麼來的嗎?”
葉雲搖搖頭,母親很少給他講身世的事,當然也不會講關於他名字的由來了。
老爺子輕笑一聲,輕聲道:“這是你媽媽給你取的,你知道她最喜歡的一位畫家是誰嗎?”
“當然知道,是‘元季四大家’中的倪雲林,因為他的畫境最為幽淡蕭散,畫品最為飄逸脫俗的。”葉雲笑著答道。
老爺子點點頭,繼續道:“嗯,你媽媽喜歡這倪瓚追求簡練、寧靜和超逸的‘道’的境界。你的名字‘葉雲’二字便是出自另一位‘元季四大家’黃公望稱讚倪雲林的一句詩:春林遠岫雲林意,意態蕭然物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