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前塵

天幕之中,在那漫天的橘紅色霞光出現之後,兩條顏色不一的小魚終於想起自己的本職工作,戀戀不捨地分別,飛回各自原本待的地方。兩點本源在開天闢地之時是同一團玄黃之氣所化,如同一母同胞,故而如此親暱。只是開天以後便化為日月,從此不得相見,只能隔著銀河遙遙相望。

兩兩相望,太陰太陽,到底還是看得見的,這兩顆世間最大的星辰光輝璀璨,即便隔著銀河也比別的星辰明亮許多。只是隔岸相望自不如攜手同遊,如今慕廣寒將太陰本源帶來,兩條小魚終於得償所願。

可惜不能朝朝暮暮。

不過兩條小魚到底不是生靈,自不會有如此複雜的情緒,得了片刻的歡愉便欣喜至極,連回到住處以後依然雀躍,使得太陰與太陽兩顆星辰忽明忽暗,像是被風吹著的燭火一般。

凡間生靈只以為是那場大戰的後遺症,而曜金宮中眾人則絲毫沒有察覺這點細微的變化。

眾人目光都聚集在夏昭身上。陳平最後羽化,連遺骸都沒有留下,只有一串珠子留在夏昭手上。

夏昭從宮中拿出幾件衣服,給他立了個衣冠冢,鄭重磕了幾個頭,便自己進入寢宮一睡不起。

蘇沐雪給他把脈,其實也不是什麼大問題,甚至是件好事。當時化身將他抓走,強行將他體內的火毒吞噬,雖同時吞噬了一些他體內的元氣,比起火毒的危害來實在不值一提。

如今夏昭體內一點火毒也無,等赤燮徹底改造功法,他便是曜金宮第一個沒有火毒的宮主了。

蘇沐陽得知這結果,倒十分意外,這樣一來,也算不負陳平生前所託了。仔細想想,或許化身對夏昭也是好意,不然為何偏偏抓了他,又將他體內的火毒盡數吸走?

在地宮中,陳平就已有了必死的決心,化身在曜金宮與他在曜金宮是一樣的,這裡是他的主場,除非把曜金宮徹底毀了,不然化身絕不會輸,這裡面所有的東西都可以被他驅使。

唯一可以阻止化身的就是陳平,而陳平已是油盡燈枯,好在兩人性命相關,所以陳平毅然選擇道化,兩人一同死去,元氣歸於天地,將這些因他而帶來的破壞盡數抹平。

莊少遊看著玉床上酣睡的少年,他眉頭緊鎖,想來又夢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他與陳平關係不錯,是未成天仙之前便認識的,那時如今的一些天仙都還是人仙,眾人意氣風發,在九州之內遠遊。

對於夏昭的事情,他也略知一二,事實上這少年在被陳平帶到曜金宮之前,日子過得苦得很,只是一處小國的孤兒罷了,過著食不果腹的日子。那年陳平感應天機,前來收徒,見到夏昭時也有些意外,這少年根骨倒是不錯,可也沒有好到他想象中那種程度。

不過歷代曜金宮弟子都是天命感召,就算意外他也沒得選擇,便用一些飯菜將少年騙走。少年初時總是唯唯諾諾,生怕觸怒陳平便再沒有這樣的生活,陳平乾脆以一種丹藥使他忘卻前塵,如同新生。

這便是如今的夏昭,他算起來修行已有幾百年,心思卻彷彿還沒有長大,便是那丹藥的緣故,他雖有百年的軀體,心思卻確實少了幾十年,何況一直在曜金宮中,根本沒有機會領略外邊的天地。

當年夏昭第一次下凡,陳平知道莊少遊正巧也在錢塘,便讓他稍加註意,免得遭到什麼危險。莊少遊那時便覺得陳平太過寵溺這個徒弟,這樣下去,徒弟何時才能長大?

不過少年第一次來到凡間,便因景陽遭到龍族追殺,莊少遊也不得不暗中護持,恰好那時蘇沐陽等人也在臨安,便有了夏昭被蘇沐雪救下的那一幕。

莊少遊一指點出,落在少年眉心,一股法力探了進去,進入夏昭的夢中。

夢中一大群蝴蝶飛來,夏昭站在莽莽群山之中,身上穿著破爛的衣裳,腳上只有一雙自己編的草鞋。站在山巔可以看見遠方有一座小城,那便是夏昭的家所在。只是父母死去以後,他便無家可歸了,這年城中鬧瘟疫,死了很多人,他便跑到山裡來。

山裡有獵戶打獵時臨時住的木屋,他便鳩佔鵲巢住在其中,只是食物來源有些問題,他又沒有武器,又不夠力氣,自然無法像獵人一樣捕捉山林間的野獸,只能找些可以吃的果子或是野菜。

這大概是夏昭遇見陳平那天的景象,莊少遊看了一會便退了出去,少年的前塵往事他略知一二,也不想探究。只是他沒想到,陳平最後竟解了他體內丹藥的效果,既然如此,當年何必讓他服下那丹藥呢?

前塵如夢,如今夢醒,對夏昭而言,是福還是禍?莊少遊收回手指,大概在最後關頭,陳平終於決定狠下心來,讓夏昭自己面對這個世界,而不是在他的庇護下成長。

遮天的大樹確實可以遮風擋雨,可這樹下成長的小樹,無論如何,是無法長到與大樹一般的高度的,遮風擋雨的同時,便也遮住了許多養分。

夏昭最後身子一顫醒來,睜開眼看見滿屋子的人還回憶了半天,腦海中多出來幾十年的記憶,其實大半是曜金宮中的生活,只有幾年是自己小時候的悲慘回憶。但仙人的光陰太長,曜金宮的生活平淡無奇,十年如一日,反而是那幾年跌宕起伏,遠比那幾十年精彩。

夏昭回憶起往事,雙眼不覺流下淚水,莊少遊不知何時已獨自離去,只留來曜金宮做客這些友人在房中。

見他已無大礙,眾人便識趣離去,夏昭拉開遮光的窗簾,明亮的陽光照射進來,透過窗戶,便是他為陳平立的衣冠冢。

丹藥失效,記起了最初的記憶,夏昭的心境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看著墳冢的目光有些複雜,陳平給他服藥時便說,若哪一日他不會因為這些不堪的過去而影響修行了,便會想起這些過去。

果然是這樣,夏昭心裡說了一聲,便起床推門,昨日之日不可留,還是要活在當下,至少不能辜負師父臨終的囑託,曜金宮日後可就靠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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