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臺的排鍾員叫陳小薇到辦公室那邊的822房做足療,那裡只有兩個雙人間,是個僻靜的重要位置,從來都是那些身份貴重的賓客安神休憩之所,而且聽說她上的是點鐘,技師們不禁心生疑竇議論紛紛。
“哦,有可能是那個誰啊!你小心點哦!”
小薇扭過頭來望著他,不解地問:“誰啊?”
可是對方有點不安地含糊地說:“哎呀,你進去不就知道了?”
陳小薇只好滿腹狐疑地端著半盆熱水,小心謹慎地敲開了那扇緊閉著的棕色木門。
房間裡的電視空調都開著,客人獨坐在窗邊的沙發椅裡,他身旁的另一張椅上散落著他的皮包和手機等物件。一襲米灰色的休閒裝束,略微發胖,是個身材健碩的中年男子。豐滿的圓臉,明亮的大眼睛,黑色鏡框後面的目光深思而沉靜,小薇進去的時候,他正仰面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熒屏。她望著他,約莫四十歲上下的年紀,面孔似曾相識,可是著實想不起來何時與他遭遇過。實際上她每天接待的客人太多,仔細地回想也是一樁頗為傷神的事,而且所有客人的模樣及其隨身配置都差不多,在她看來。所以小薇並不多問什麼,按照服務流程報了自己的工號,就彎下腰來給他脫腳上的那雙雪白的棉襪。
中年男子不似通常的客人那樣謙遜地客套,眼睛仍然盯著電視機,任由她熟練而麻利地擺弄著。當雙腳突然地觸及溫熱舒適的足浴水時,他才有所反應地收回了目光,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說:“你叫陳小薇?”
“是的。”她謙卑地微笑。
他輕微地幾乎不易察覺地頷首,又不說話了,重新面對著電視機,“看來他對於電視機的興趣遠遠大於對我的興趣”,小薇暗自高興地想。她知道象這樣的客人有很多,他們喜歡一邊看電視一邊做足療,言語不多,是非常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在整個漫長的過程中,偶爾他們也會告知技師,自己對於手法的輕重緩急的要求。但是除此再無多話,直至最終在按摩服務裡沉沉地睡去。
可惜這位中年男子並不類似那些客人,當他抬頭看電視的時候,顯然是在腦海裡搜尋著與她相關的話題,所以在她開始為他按摩腳底時就沉吟著說:“你來公司有多久了?”
陳小薇注意到他特別的問話方式,有點驚疑地瞅了瞅他,狡黠地含混地回答:“沒多久。”
他又瞥了她一眼,目光是沉靜的,感覺好像溫暖的春風吹拂到她的身上。他溫和地說:“感覺怎麼樣?各方面都習慣嗎?”
“還行吧!反正時間一長,慢慢地也就習慣了。”小薇說,心裡卻在暗自揣測這個男子的真實身份。
神秘的客人笑了笑,神情很爽朗,讓人聯想到秋日的午後的陽光。
“我是不是為您服務過很多次?否則您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陳小薇微笑著試探地問。
他諱莫如深地含笑不語,低眉順眼地注視著她努力地有節奏地按摩著,良久才又幽幽地問道:“你不是江州本地人吧?”
小薇微笑著不動聲色地回答:“就這附近的。”
他瞥了她一眼,這回他的目光是疑惑而略帶責備的。又看了幾分鐘的電視,他似乎覺得很無趣又疲乏,於是脫下眼鏡來,輕柔地揉了揉眼角。然後他仰面躺在沙發椅裡閉目養神,漸漸的似乎睡意朦朧了。但他忽然睜開眼睛來,雙眸清澈地凝視著陳小薇,含笑詰問道:“你走路總是那麼不當心的麼?而且記憶力總是這樣糟糕得驚人?”
小薇滿面驚愕地抬起頭來望著他,雙手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動作。驀然想起來那天在走廊上撞到他的情景,也明白了同事們對她的欲言又止的曖昧的提示和警醒。她羞愧地期期艾艾地說:“也不是啊,只是最近工作太忙,所以才……”
高天含義模糊地輕微地頻頻頷首,很寬容地微笑了,聲音低沉地說:“我很瞭解你們的辛苦,我們每個人活著都不容易。”
回到技師房,陳小薇激動不安地對同事嘀咕,老闆怎麼會突然點她的鐘呢?大家才說:“高總本來就是那樣子的。他常常微服私訪,一般都在辦公室那邊的小包間裡。他常常點技師的鐘,考察我們的技術手法,有時還順便問問我們的家庭境況,什麼家裡幾口人啦,老公做什麼啦,小孩在哪裡上學啦等等。”
小薇尷尬地吶吶地說:“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他為人很好的,真的!”大家異口同聲地讚賞道。
“凡事在幹部那裡說不通,受了氣,只要你找他,沒有辦不了的。不過我們也不會動不動就找他的麻煩,也不是誰都有那麼好的運氣,在需要他幫助的時候恰巧碰到他。譬如說你吧!來這裡幾個月了,可是對他這個人還一無所知,對不對?其實像你這樣的員工還多著呢!”一個年齡較大,似乎老資格的女技師說。“高總這個人啊,就是太低調了!如果他像其他的老闆一樣,三天兩頭地給員工幹部開會演講,或者帶著他的某位情人在公司裡隨便地招搖,相信他化成灰你們都認識吧!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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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大家不由自主地轉而討論起高天的私生活來,但是說來說去,除了對在此方面極其檢點無隙可尋的高總感到尊敬和神秘莫測,他們在他身上挑不出瑕疵來。“我估計他應該是沒有情人的,”有的人說,“不然怎麼會連蛛絲馬跡都抓不到?隱藏得再深的男人,時間久了,也會露出馬腳來的。可見他是真的沒有這回事!”大家武斷地下了定論,可是並不就此甘心。
陳小薇坐在長凳上靜靜地傾聽著他們的紛紛議論,一種新奇的愉快的感受充盈在她的心間。
“可是他怎麼可能沒有情人呢?”一個男技師困惑不解地蹙著眉頭說,“哪有男人不愛女人的呢?除非他不是個真正的男人!可是就連古時候的太監還要娶幾房姨太太裝點門面,跟她們混著玩呢!這真讓人不可思議呀!”
一個女技師嗤鼻冷笑道:“不養情人,那麼他賺錢幹什麼?你們看這些有錢的大老闆,有了五百萬,還想一千萬;有了一千萬,還想一個億!……這些錢都用來幹什麼?就吃吃喝喝的,一輩子他花的完嗎?還不是車子、房子和女人!哎呀,你們是真的很不瞭解男人啊!我敢說,這些就是男人的基本需求,也是他們的全部人生意義,總得說來就四個字——”
“哪四個字啊?”
“貪財好色。”
小薇坐在旁邊忽然撲哧一聲笑了:“你說的那是清代大貪官和珅的人生追求!跟高總捱得上嗎?”
人群鬨笑,接著又是嗡嗡一樣的議論聲。事實上每次高天來過店裡,大家都會這樣熱鬧的相聚在一起。當然,員工們背後這樣放肆大膽地議論老闆確乎顯得不敬,可是但凡認識高天的人都覺得他幾乎是一個完美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在現實生活裡是不常見的,自然而然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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