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說姥爺離開的時候把自己所有的積蓄都給了姥姥，可憐的老人家把那些年捨不得吃捨不得喝的苦命錢最後都送給了一個一心想讓他死的姥姥。
他們說姥姥真是鐵石心腸，就是姥爺死了她也沒有守過一次夜。
他們說姥姥從很多年前就不喜歡姥爺，多次怒吼，辱罵，甚至找姥爺要錢，最後逼得姥爺不得不選擇死亡作為解脫。
他們說姥姥只想拿他的錢。
其實五千塊錢夠一個老人活多久，至於一直惦記，可沒有人在乎這個，他們只在乎自己認為的，只在乎自己聽到的。
只有葉勝男知道，生而為人，生與死都由不得個人安排，更何況姥姥對於姥爺始終帶著虧欠，就好像這麼多年她的心裡從來都不只有姥爺一個人。
幾十年過去，她始終惦念的是她早先被日本官兵殺害的那個前夫，但卻從未因此而想過讓姥爺早點離開，因為她同葉勝男一樣也很害怕孤單。
對於姥爺她只是做不到付出那一份相等的熱情。
姥姥對於這些很傷人的話也沒有表示很痛心，她知道即便今日角色互換，離開得人是她，家裡人也會用說她的話來說姥爺，這樣的道理在這個將近八十歲的老人眼裡看的比誰都透徹。便是這麼大的年紀，縱然兒女成群，她也靠不了任何人，所以本就沒那麼多的時間來在意這些話的用意，或者追究是誰說的。
姥爺離開一個星期後出殯，幾個平時看起來並不怎麼常來看望兩位老人家的姑姑也大聲的哭了出來，只是久久不見眼淚出來，旁人聽見聲音只說他們有孝心，而姥姥在最後也只是抹乾了眼角的那滴淚，說自己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便先撤離了。旁人便說相濡以沫幾十年還不如個旁人，她可真是狠心啊。
於是，在這個家裡，親人都不是親人，似乎比旁人還要仇人。
也是如此，葉勝男和姥姥相依為命了一年，她將姥爺的話放在了心上，這輩子對於誰她都可以背信棄義，唯獨姥姥姥爺，她必須信守承諾。
葉勝男在學校的時候平均一個星期打一次電話給姥姥，而姥姥每次電話接起開始，問的最多的就是“什麼時候回來啊？”“什麼時候才到十五號？”“都這麼多天過去了，怎麼還沒有回來？”
她不像姥爺會算日子，連最基本的日曆都不會看，只能是乾著急，沒有期待的著急。
葉勝男總會不緊不慢的解釋，又是善意的謊言，明明還有三天，卻總說兩天，告訴自己算不上欺騙，如果回家前的那一天不算的話。
她喜歡這種別人在乎著、被人惦念著的感覺，甚至有些依賴。
那就好像一個常年在外孤軍奮戰的將士，家裡永遠有等候他凱旋歸來的人，告訴他不是一個人。即便戰場上廝殺再強，刺刀插進胸膛再疼，依舊被那一團愛緊緊包裹著很溫暖，於是有了新的力量，從而戰勝一切。
而在姥爺離開的那一年時間裡，葉勝男時常找各種理由請假回家，有時候藉口小到感冒都必須回家修養，不知道緣故的人只是說葉勝男這個人真是矯情。
即便是多次被老師叫去談話也好，她唯獨害怕自己的成績成績一落千丈。
一旦考不上理想的學校，她曾經對著兩位老人許下的所有承諾，拍下胸脯做出的保證都會成為吹牛逼，雖然沒人在意，但一定會成為她心中無法過去的坎兒。
每次葉勝男還只是剛走進巷子，並未進屋，就在大聲喊著，“姥姥......姥姥。”鄰居聽見，都只是不屑。
姥姥就會放下手中的鋤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就有三百六十天是拿著鋤頭的，不是在田裡就是門前的菜地裡，總之就是一刻也停不下來。
以前只是一種習慣，後來成了為了不讓自己想起姥爺離開的事實而逼著自己做得事情。
葉勝男每次都會很心疼的看著她，上次離開頭上還有一些黑色的頭髮，如今卻是滿頭稀少的白髮，真希望時間可以走的慢一點，讓這個可憐的老人也可以過一些好日子。
回家的那幾個夜晚，葉勝男幾乎都是凌晨才睡，因為姥姥還是會和她講很多事情，從天南到地北，從那年聊到今日，期間除了喝口開水外幾乎沒有停歇過。而葉勝男從來都是認真聆聽，也唯有在家，她才會忘記手機這個東西的存在。
葉勝男一旦不在這個家，姥姥的話無處可言，因為沒人理解。
所以只能趁著葉勝男在的時候，她似乎總是害怕時間不夠，急著表達她內心憋著的所有話。
她總說：“我呢，這一生生了十個孩子，六個女兒，四個兒子，但是他們都已經成家立業，過得也好，所以啊，我誰都不想，誰都不念，就唯獨念你。”
“其實你的姥爺他是個好人，他就是對誰都好，可是我有時候寧願他硬氣一點，任何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可以像個男人一樣幫著我說一句話，我就不至於那麼累。所以勝男啊，你以後一定要擦亮眼睛，找一個好的男朋友，不需要他有多好看，或者是多有錢，只要能夠無條件站在你這邊就好了。”
“每次只有你回來的時候，我這裡才多了一些新的聲音，平時都是我自己在這裡說話，可是你明天就又要去上學了，我又要盼到下個月了。”
只是高三的一年姥姥再也不用期待下一個月了，因為她糟糕的生活裡永遠都不會再有下一個月了。
葉勝男沒有見到姥姥的最後一面，這樣的訊息是從別人的口中聽到的，她趕到的時候，姥姥已經穿好了壽衣，同那天的姥爺一樣，手腳冰涼的坐在那裡，她這一生不怎麼愛笑，唯獨見到葉勝男回家的時候，她笑得最為開心。只是如今，葉勝男看著她，依舊是那樣冰冷的姿態。
也許姥姥早就意識到自己會離開，所以在葉勝男上次回家的時候，她就把自己的手鐲摘了下來送給了葉勝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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