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齋飯,收了家火桌席,三藏拱身,謝了齋供,才問:“老施主,高姓?”
老者道:“姓陳。”
三藏合掌道:“這是我貧僧華宗了。”
老者道:“老爺也姓陳?”
三藏道:“是,俗家也姓陳。請問適才做的甚麼齋事?”
老者道:“是一場預修亡齋。”
悟空道:“你家人又不曾有死的,做甚亡齋?”
那二位欠身道:“你等取經,怎麼不走正路,卻到我這裡來?”
悟空道:“走的是正路,只見一股水擋住,不能得渡,因聞鼓鈸之聲,特來造府借宿。”
老者道:“你們到水邊,可曾見些甚麼?”
悟空道:“止見一面石碑,上書‘通天河’三字,下書‘徑過八百里,亙古少人行’十字,再無別物。”
老者道:“再往上岸走走,好的離那碑記只有裡許,有一座靈感大王廟,你不曾見?”
悟空道:“未見,請公公說說,何為靈感?”
那兩個老者一齊垂淚道:“老爺啊,那大王:感應一方興廟宇,威靈千里佑黎民。年年莊上施甘露,歲歲村中落慶雲。”
悟空道:“施甘雨,落慶雲,也是好意思,你卻這等傷情煩惱,何也?”
那老者跌腳捶胸,哏了一聲道:“老爺啊,雖則恩多還有怨,縱然慈惠卻傷人。只因要吃童男女,不是昭彰正直神。”
悟空道:“要吃童男女麼?”
老者道:“正是。”
悟空道:“想必輪到你家了?”
老者道:“今年正到舍下。我們這裡,有百家人家居住。此處屬車遲國元會縣所管,喚做陳家莊。這大王一年一次祭賽,要一個童男,一個童女,豬羊牲醴供獻他。他一頓吃了,保我們風調雨順;若不祭賽,就來降禍生災。”
悟空道:“你府上幾位令郎?”
老者捶胸道:“可憐!可憐!說甚麼令郎,羞殺我等!這個是我舍弟,名喚陳清,老拙叫做陳澄。
我今年六十三歲,他今年五十八歲,兒女上都艱難。我五十歲上還沒兒子,親友們勸我納了一妾,沒奈何尋下一房,生得一女,今年才交八歲,取名喚做一秤金。”
“我因兒女艱難,修橋補路,建寺立塔,佈施齋僧,有一本帳目,那裡使三兩,那裡使五兩,到生女之年,卻好用過有三十斤黃金。三十斤為一秤,所以喚做一秤金。”
悟空道:“那個的兒子麼?”
老者道:“舍弟有個兒子,也是偏出,今年七歲了,取名喚做陳關保。”
悟空問:“何取此名?”
老者道:“家下供養關聖爺爺,因在關爺之位下求得這個兒子,故名關保。我兄弟二人,年歲百二,止得這兩個人種,不期輪次到我家祭賽,所以不敢不獻。故此父子之情,難割難捨,先與孩兒做個超生道場,故曰預修亡齋者,此也。”
三藏聞言,止不住腮邊淚下道:“這正是古人云:‘黃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沒兒人。’”
悟空笑道:“等我再問他。老公公,你府上有多大家當?”
二老道:“頗有些兒,水田有四五十頃,旱田有六七十頃,草場有八九十處,水黃牛有二三百頭,驢馬有三二十匹,豬羊雞鵝無數。舍下也有吃不著的陳糧,穿不了的衣服。家財產業,也盡得數。”
悟空道:“你這等家業,也虧你省將起來的。”
老者道:“怎見我省?”
悟空道:“既有這傢俬,怎麼捨得親生兒女祭賽?拚了五十兩銀子,可買一個童男;拚了一百兩銀子,可買一個童女,連絞纏不過二百兩之數。可就留下自己兒女後代,卻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