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到底還是有不同的,商雪袖靜靜的看著窗外,冬天的時候,幫她擋住從窗縫滲透進來的寒風、也擋住陽光的被子,完成了窗簾的使命,被她拆了下來。
在天氣暖和的時候,她甚至還拆洗了所有能洗的東西。
她會按時吃每一頓飯,也會按照原先的習慣,吊嗓子,練功,甚至還會把她的那些戲翻來覆去的拿出來唱。
她突然想到大嶽師父給她講過的“曬書”的典故,人家攤著肚子在陽光下睡覺,說是曬書,她呢,這也算是曬戲吧?
可時不時的,她會不由自主的去摸自己的肚子。
那裡空空癟癟,什麼都沒有了。
每當這時,商雪袖心中會湧出一股濃重到喘不過氣來的厭惡,不是厭惡別人,而是自己。
她本該陪著孩子一起去,不然也應該生不如死,日日悲慼。
商雪袖有時候會想,人人都說美人鄉是英雄冢,於她而言,連澤虞也是她的墳墓——看,她不是剛剛埋葬過他們的小孩麼?
未來,或許還會埋葬她自己。
可她還活在這個冷宮中,一臉平靜,度日如常,還唱著戲——可她不能不唱,這是她現在唯一擁有的。
或者說她早就已經死在了那個大雪天了,現在的她,只有在唱戲的時候才是活著的。
若然有人現在進了冷宮的門,再往裡走一進的院子,便可以看到一個纖弱瘦削的身影,一頭青絲凌亂不看,粗糙的拿著一條布帶綁著。
她可能會在院子裡緩步的行走,只是這行走時快時慢;也有可能看到她望著天空思索,嘴中喃喃自語輕吟。
入了夜以後,便能看到她端坐在屋中,身姿筆挺,就連落在地上的影子都是直的,她的手可能在炕上不停的動著。
若再仔細看去,她的纖細而修長的手指其實是在身邊兒的炕上寫著字。
每一個字都是她的所思所想,每一場戲,每一個角色應該怎樣扮裝,用什麼樣的頭面?穿什麼樣的衣服?戴什麼樣的盔頭?
怎麼演?用什麼樣的表情才更加到位?按著每一下的鼓點兒這些角色應站在何處?應該走幾步才能到得合適的地方?角色間又應該有什麼身段動作上的呼應?
他們應該怎樣唱?用什麼樣的情緒唱?一個腔兒拖多久才是最好的?
文武場應該是什麼樣的?什麼行當配額外的器樂,什麼行當不用,又或者什麼樣的場景和人物的心情,才要配?
商雪袖遠比之前思考的更細,更多,甚至連龍套也都考慮了進去。
每個冷宮裡將人逼瘋的白天黑夜,她的腦海都彷彿在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的明劇,那裡住了那麼多角色,在她的想象中的燈火通明的舞臺裡,一個個粉墨登場,流光溢彩。
這樣的一場戲從頭到尾商雪袖要默好幾天,自然是疲累的,可比起疲累,更多的卻是可惜——她在炕上,虛劃了那麼多的字句,卻沒有辦法流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