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遷今夜見了管頭兒、大嶽和鄔奇弦,或許外人看來,管頭兒和大嶽主導著戲班子,聊的時間應更長一些,但事實卻是隻寥寥數句過後,二人就離開了,反而是鄔奇弦在此處呆的時間更久,說的話更多。
對比多年前正求成名的那個鄔奇弦,現在的他,對蕭遷那一份佩服和尊敬是不變的,但心境、閱歷早已大不相同,成了南腔老生宗師的他,也不再需要有人傳業授藝。
這也是蕭遷贈他一部《夢黃粱》以後,再無他話的緣由。
聰明人,原本就是一點就透的。
他們聊的是商雪袖。
現在小院中的人換成了蕭遷和商雪袖,蕭遷對著她道:“坐。”
商雪袖這才敢再次坐下。
蕭遷道:“戲是假的,可情理是真的。有些戲,連層次略淺的內行也看不出來。但內行如鄔奇弦,或那些極有研究的,像你這些師傅們,一旦入了眼,也就露了短兒。”
他看商雪袖仍是有些懵懂,還不知道所謂“短兒”在哪,又道:“那些你說的上京的老先生們,為什麼有的戲挑你的看,有的戲又不看呢?你可知道麼?”
蕭遷站了起來,踱了幾步。
這院子不大,橫豎三五步,也就到了頭。他用手隨意的扒拉著竹葉,道:“從古到今,世人說戲,不外乎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在這八個字裡,才子佳人,佔了一半兒。你的短處,就在這裡。”
總共就八個字,就有一半兒的短處,商雪袖雖然已經做好了被蕭遷挑毛病的準備,可還是吃驚的長大了嘴。
“你的才子佳人戲裡,少了東西。”
蕭遷這樣說道。
“少了什麼?”商雪袖急急的問道。
在六爺說那八個字的時候,她就忽的將以前演過的戲分了類,正如六爺所說,的而且確,就是有明顯的差異,但她卻不知道為什麼。
蕭遷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笑了笑。看著商雪袖,腦海裡突然想起了他讓商雪袖去遺忘的那段往事,可他自己還清清楚楚的記得。
記得那雖未化妝卻紅腫的如同上了桃花妝的眼,記得細長雙眉中的一點硃砂,還記得趴在他身上那副慷慨赴義又哆哆嗦嗦、狼狽無比的神情。
他拿了酒杯,晃了晃,又覺得今夜酒已經夠了,便放了下來,不知道應該怎麼和她說透,想了想,道:“這件事,原不怪你。也只得慢慢來——從我遇到你到今天,倒是可確定一件事,你我之間,只有戲。”
蕭遷扯東扯西,卻不說到底她的這種戲裡少了什麼。
商雪袖不由得焦躁起來,反而和蕭遷一樣,不約而同的想起了往事。
當年蕭遷出手,她本已到了碼頭,又被喊回蕭園,也是這樣一番東拉西扯,商雪袖聽了蕭遷這句話,便憤懣起來:“自是隻有戲。”
是啊。蕭遷心裡暗自的點頭,想到當日,不由得握了拳在嘴角清咳了一下,掩飾他忍不住的笑意。慷慨赴義是不成的了,但當時的九齡秀反應過來“蕭六爺”的含義後如遭雷擊又變成滿目敬仰的表情,也太過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