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氏愣了愣, 臉上很快綻出笑,“快快有請。”
楊桐趁機告退,“母親,我先回去讀書了。”
辛氏點點頭再囑咐他一句, “也別總是低頭看書,抽空看看樹看看花,免得累壞眼睛。”
楊桐笑笑離開。
辛氏對著鏡子理理鬢髮,又抻了抻裙子, 剛走出廳堂,就見範三太太滿面笑容地走進院子。
她今天穿著件淺綠色襖子,月白色寬襴羅裙,顯得很是素雅。
走到院子中間, 範三太太仰頭看了看枝繁葉茂的桂花樹,羨慕道:“這棵樹應該有年歲了吧,到了秋天開花的時候,肯定滿院子香味兒。”
“這個我也說不上來,至少得有七八十年, ”辛氏笑著回答,“聽我家老爺說,當年祖父在的時候,就有了這棵樹。不過因為年歲久, 花倒是不繁盛, 一年多一年少, 去年花開得就稀稀落落的。”
範三太太道:“都這樣, 分大小年……家裡有棵老樹就是好,看著好像老人還在世似的,有個主心骨兒。”
辛氏一時辨不清她話裡意思,只能乾笑著撩起門簾請她進屋,又吩咐文竹端來茶水點心。
兩人分賓主坐下。
範三太太啜口茶,長長嘆一聲,“古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話真沒說錯。往年冬天冷,有不少老人熬不過去,今年倒是個暖冬,本以為我舅舅能順順利利地過了冬,偏生卻不在了。”
難怪她今天穿得素淡,頭上也不曾佩金戴玉。
辛氏關切地問:“是幾時的事兒,老人多大壽數了?”
範三太太答:“大前天剛過完七七,壽數不算大,六十又二,也算不得小,就是覺得突然。好端端的一個人就沒了……我們家裡男丁興旺,姑娘卻就我一個,舅舅最疼我,把我當親閨女似的。”一邊說著,已經落下淚來,忙掏帕子壓了壓眼窩,“我爹孃早就不在了,孃家就只剩下舅舅一個長輩,誰知……”
辛氏忙勸慰道:“生老病死都是由天不由人,三嫂節哀順變。老人生前能得三嫂孝敬,知道三嫂一片孝心,也算有所安慰,不留遺憾了。”
“怎麼沒遺憾?”範三太太哽咽不止,“舅舅仍有心願未曾了結……家裡有個孫女叫含珠,真正是舅舅捧在手心養大的,已經十五歲了尚未說親,三年孝守下來豈不成了老姑娘?就是想熱孝裡成親,可百日裡又往哪裡去尋個合適的人家?”
辛氏恍然意識到什麼,面色一點一點沉下去,也沒吭聲。
範三太太續道:“舅舅臨去前拉著我的手,直勾勾地盯著我就是不肯閉眼,直到我答應讓阿誠娶了含珠,才撒開手闔上眼眸……我當時也是昏了頭,被情勢所逼迫不得已,可死者為大,我不能欺瞞舅舅。”抬起頭,極其誠懇地看著辛氏,“阿萱是我親自求的兒媳婦,又生得如花似玉溫婉賢淑,絕無可能讓她做小,可含珠又是我外甥女,真正當成掌上明珠含在嘴裡養大的,更不可能做小……而且含珠已經十五,再不可能尋到好門戶,阿萱年歲還小,還能細細挑選……”
說著,將楊萱的庚帖,定親文書以及辛氏當初給的信物都取出來,“我實在是沒辦法,只能對不住阿萱,對不住弟妹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以後要是有人問起來,只管把錯處推到阿誠身上,我們在外面也是,絕不會說阿萱半個不字。”
辛氏看著庚帖文書呆怔片刻,揚聲叫進文竹來,指著文書道:“燒了。”
文竹大吃一驚,卻沒言語,掏出火摺子打燃,湊近文書。
火舌舔卷著紙張,瞬息化為灰燼。
辛氏將那支羊脂玉簪子插回鬢間,又將楊萱的庚帖細細摺好,端起了茶盅。
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文竹木著臉,指了門口對範三太太道:“範太太請。”
範三太太走出楊家,下意識地頓住步子回頭看了看,粉白的圍牆上露出幾竿修竹,清新雅緻,心裡一陣輕鬆,卻又莫名地覺得惱火。
她本來是準備了一籮筐的話,既是賠禮道歉,又是訴說自己的為難,而且還做好了辛氏發難的準備,誰知道全都沒用上。
而且自己灰頭土臉的,好像要退親的是辛氏,自己才是被退親那人。
範三太太定定神,踱著步子慢慢往家裡走,越走心裡越虛。
退親之事,她只跟公爹範先生說了,還不曾告知兒子範誠。
說的時候,範先生冷冷地看著她,“你可想清楚了真要退親,兩家的交情就到此為止,以後就是陌路甚至還可能成為仇人……還有阿誠,他要是犟起來,你可得受著。”
範三太太考慮了兩天,再度對範先生道:“我還是想退親,畢竟年歲差得也大,要成親還得好幾年。退了楊家正好娶了含珠過門,熱孝裡成親,說不定明年夏天就能抱上孫子了。”
“你的兒子,你自己做主,說娶誰就娶誰,我不管。”範先生淡淡道,“阿誠娶進門的妻子,跟你這個婆婆相處的時候多,你若是看不順眼,勉強進門也過不好。就按照你的心意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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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三太太臉上顯出幾分赧然,“我很喜歡楊二姑娘,若不喜歡當初也不會去求娶,只是看眼下這局勢,楊大人勢必要牽連進去。家裡若只阿誠一人也倒罷了,可上頭有阿諭跟阿誡,底下有阿訓跟阿識,不能因為他一人,把兄弟五人都帶累了。”
範先生輕笑,“你在外頭這些年真是長了本事,聖上還沒裁斷的事情你先給人定了罪。”
範三太太臉色頓時漲得通紅。
她其實並沒有太多關注時局,這些話還是夏懷寧告訴她的。
夏懷寧專程拜訪過她,將京都情勢說得有根有據頭頭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