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萱回府後, 連衣裳都沒換,先去了西廂房。
雖已是入了春,可總有些春寒料峭, 西廂房裡仍燃著火盆, 進門便是一股熱氣。
辛氏斜靠在墨綠色的大迎枕上, 掌心捧著樣東西,正瞧得入神。
聽到腳步聲,辛氏抬頭,唇角綻出溫和的微笑, “萱萱你過來看看, 這好不好玩兒?給你弟弟的賀禮。”
楊萱脫下天水碧的棉布斗篷, 湊上前, 見是隻青灰色的玉鼠。
玉鼠約莫嬰兒拳頭大小, 尖嘴圓耳,滾圓的肚子,雕刻得活靈活現憨態可掬。
今年是鼠年, 楊桂屬鼠。
楊萱猜想十有八~九是夏懷寧送來的, 敷衍地說了聲,“還行, 就是顏色不好, 灰不灰青不青的, 不像是件好東西。”
辛氏無奈地笑, “這是火石青, 是岫巖玉, 玉的品相在其次,我讓你看雕工。你看見沒有,老鼠爪子還攥著花生呢。”
楊萱不忍拂辛氏興致,仔細端詳番,果然瞧見老鼠前爪下面露出半截花生殼。而最妙的卻是鼠目,剛好借了玉石上兩處黑點,顯得亮晶晶的,分外有神。
說起來,辛氏有時候還跟少女一般,最喜歡這種有趣好玩的小動物。
夏懷寧也太會投機了。
前世,他可不是這般斯文、沉穩、肯用心思的人。
夏太太出身漁家,一根腸子通到底,說話罵罵咧咧的。早晨天還沒完全放亮,就扯開嗓門罵下人偷奸耍滑,能嚷得家裡人全都聽見。
夏懷寧隨她,也是動不動臉紅脖子粗的,說話扯著嗓子跟吵架般,有時候聽到夏太太哪句話說得不愛聽,摔了門就走,絲毫沒有禮數。
起初楊萱百般不適應,聽到摔門聲就會嚇得抖一抖,慢慢就視若無睹聽而未聞。
至於禮物,楊萱沒見過夏懷寧孝敬夏太太什麼東西,伸手去討銀子卻是常有的事兒。
只是在她面前還能收斂些,不曾衝她喊叫過。
夏懷茹跟夏懷寧脾氣差不多,不同的是夏懷茹手裡有錢,吃穿上不受夏太太拿捏,反而在夏太太跟她討銀子的時候,說兩句酸話報復回來。
沒想到重生回來,夏懷寧除了模樣跟前世一般無二之外,無論是言談舉止還是性情學識都跟變了個人似的。
但不管變得如何,只要看到那張臉,楊萱就會從心裡往外不自在,就想避而遠之。
她記得前世的這個時候,楊家跟夏懷寧完全搭不上干係,自己也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這一世倒好,竟然是陰魂不散了呢。
楊萱無奈地搖搖頭,取出陸氏給的兩隻匣子,“長命鎖是補上弟弟洗三的,田黃石說留著給弟弟刻印章。”
辛氏沒在意長命鎖,倒是託著田黃石看了許久,“這是你外祖父的舊物。之前你外祖父為了磨練你三舅舅的性子,讓他學習篆刻。你三舅舅在外祖父案上瞧見這塊石頭,非要討了去。你外祖父怕他刻壞了,特地囑咐等他刀法練熟之後再雕刻,免得暴殄天物。誰想到你三舅舅沒長性,剛學個皮毛就拋下了……你可別學你三舅舅,今兒尋思這個,明兒惦記那個。”
楊萱連忙道:“我知道了,娘也真是,明明是說三舅舅,怎麼又扯到我身上?”
辛氏笑道:“因為你也有這個習氣,給你提個醒兒。對了你三舅舅怎麼樣,能過得慣?還有你三舅母,她身體可好?”
楊萱隱去三舅舅受傷之事,只挑了好的說,“舅母在盆裡壓了月季和薔薇枝子,打算下個月移到院子裡,三舅舅還說買一棵梧桐樹留著乘涼。我覺得不如栽桂花樹,開花之後可以釀桂花酒,做桂花醬……廚房裡堆了好幾棵白菜,三舅母說中午包白菜餡餃子,留我吃午飯。若不是娘吩咐我早去早回,我還想嚐嚐三舅母的手藝。”
辛氏欣慰地笑,“適應就好,我還怕他們不習慣。”
京都人喜歡冬天裡囤許多蘿蔔白菜在家裡,逢年過節或者來了客人習慣包餃子待客。
而揚州很少包餃子,也沒有囤菜蔬的習慣。
辛氏將田黃石仍放回匣子裡,等拿起長命鎖時,又忍不住唉聲嘆氣,“你三舅舅從揚州到京都,一路花費了不少銀錢,典房又花了二百兩,也不知道手頭寬不寬餘,還花錢買這個幹什麼?都是些應景的東西,中看不中用,你小時候收了五六隻,都不曾戴過。”
孩子年幼時戴著難受,而且喜歡亂抓怕劃破手,等長大了又不願意戴這麼幼稚的物件。
也只三四歲時能勉強戴幾天。
楊萱笑道:“這總是舅母的心意,不送這個又沒有別的可送……對了,姐來過嗎,有沒有問起我?”
“怎麼沒問?你剛走她就來了,”辛氏欠身從床頭矮几的抽屜裡掏出一雙鞋,“鞋做好了,讓我試了試,又彈了兩首曲子。我看她眼底有些紅,讓她回去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