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菘藍脫了溼外套後,碰到了周院長。
她見這姑娘的褲子上還在滴水,趕忙帶她去找烘乾機。
顧菘藍跟著她穿過一條連廊,繞到了後面的一幢與之相連的建築裡。這裡的氣氛一下子和前面不一樣了,安靜的有些過分。
因為下雨的關係,後面那幢樓的走廊整個都黑乎乎的,顧菘藍跟在周院長後面慢悠悠地走,突然就聽到身後傳來重物掉落的“啪嗒”聲。
她嚇了一跳,周院長卻很淡定地回過身,伸手開啟了牆上的點燈開關。
亮光穿廊而過,顧菘藍隨著光線往後望去,便見一個老人坐在道路的中間,而她的腳邊躺著一個襁褓,襁褓裡似乎還裹著一個孩子。
顧菘藍的心猛地一提,難不成剛才那聲是孩子掉在地上發出來的?
還沒等她回神,周院長已經領先了一步,朝那老人走過去:“怎麼把你‘女兒’仍地上了,會摔疼的知不知道?”
她的語氣很溫和,卻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疲憊。
顧菘藍跟著走過去看,才發現那襁褓裡躺著的只是一個比較逼真的洋娃娃。
周院長將娃娃拾起來遞給老太太,老太太接過,小心翼翼地把它抱進懷裡,輕聲哄起來。
顧菘藍差異,周院長在邊上替她解釋:“王婆婆是阿爾茨海默症患者,已經不會說話了,現在一天到晚只知道抱著她的‘女兒’,要是‘女兒’不見了,她睡不著覺也吃不下飯。”
顧菘藍震驚地捂住嘴:“那她真正的女兒呢?”
“以前還會回來看看,這兩年王婆婆不認人了,也就不回來了。”周院長轉過身,“走吧,一會兒會有護工過來看她的。”
再往前走,稍微就熱鬧了一點,顧菘藍還聽到了小紅的聲音:“怎麼又解身上了,我說了多少次了,小便要去廁所裡上!”
顧菘藍聞聲看去,便見小紅在訓斥一個老人,隱隱約約能聞到室內散發出來的臭氣。
小紅的言語凌厲,手上幫老人換褲子的動作卻很輕柔,周院長見了,朝裡面喊了一聲:“小紅,回頭再教他一遍廁所怎麼走。”
小紅應了一聲,卻沒有回頭。
顧菘藍的心突然溼了:“周阿姨,住在後面的老人都不能獨立生活嗎?”
“對,有一些是痴呆,也有一些是得了其他的病,都需要護工無時不刻的照顧。”
周院長終於找到了烘乾機,將顧菘藍帶入一間空屋子裡,幫忙插上電,讓她自己烘乾。
“周阿姨。”顧菘藍抬起頭,看著對面和她一起坐下來,準備休息片刻的周院長,問,“你們工作那麼累,有沒有想過要離開?”
周院長看她一眼,笑了:“跟你說實話,我每天都想甩手走人,就這麼不幹了。”
“嗯?”雖說是疑問的語氣,顧菘藍心底卻一點都不意外,“那為什麼還能一直堅持幹下去?”
聽之前黃興的介紹,周院長已經在這兒待了有十多年了。
“是啊,為什麼還能堅持下去。”她嘆了口氣,額間的皺紋輕輕聚起,像是佈滿了她滿腔的愁緒,“每天都想走,但是,這麼多年卻一直沒走成。每次想走的時候,看到這些被人遺忘的老人,都會覺得自己很殘忍。畢竟,這裡不是生產死物的工廠,而是製造生活的家園。”
“我不得不擔心,如果我走了,會有誰人來接替我的工作?就算有,那個接替我的人會不會像我一樣認真負責?讓這些無人管的老人能踏踏實實地生活下去?夏天熱著了怎麼辦,冬天凍著了怎麼辦,還有那些個記性不好的,除了我和小紅她們幾個,見誰都怕,我走了,他們又要怎麼辦?”
望見顧菘藍詫異的眼眸,周院長伸手摸了摸她溼漉漉的頭:“與我而言,他們是我的負擔,卻也是推脫不掉的義務了。”
她站起身來,鬆了鬆筋骨往外走:“你自己烘好了就把插頭拔了回大廳吧,我先去工作了。”
顧菘藍無聲地應了一聲,一直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光影之中,久久無法回神。
她烘乾褲子和鞋子,抱著半乾的衣服往回走,再次穿過那條走廊時,廊上已經沒有人了,想來王婆婆已經被哪個護工帶到亮堂一點的地方去了吧。
她獨自在那兒立了一會兒,才回了前面的建築,路過陳老和曹老的房間時,卻是一愣。
門半掩著,有人在裡面。
她透過門縫往裡看了眼,卻見陳老坐在床沿上,手裡抱著那副室內僅有的兒童畫裝飾,正默默地抹眼淚。
心莫名地窒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退開,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大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