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淵是最早從白虎界離開的那批人之一。
在寒千嶺剛剛被拱為首領的那天晚上,他得知洛九江醒來的訊息後, 就乘夜色回到椒圖界去了, 連一個晚上都沒有多留。
他一向沉默寡言, 性格也耿直爽利,又是被不善言辭的椒圖養大。莫測的人心對他而言, 是非常遙遠的東西。
白虎界發生過的這些爾虞我詐,已經某種程度上把他三觀都重洗了一回,讓他一天都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待。
正是因為如此, 如今在饕餮舉大軍壓境的一刻, 他才已經回到了第九十九重宮闕深處, 也令椒圖少了一個最大的後顧之憂。
此時此刻,椒圖正心無旁騖地跪坐在主殿正中, 面前擺著一個貌若沙盤一樣的三十多層的古怪儀器, 各種陣法零件和玉簡淩亂地堆滿了整個大殿。
他身旁兩側排列著數個高度幾乎要碰到殿頂的書架, 架子被各種小巧的模型和陣盤擺滿。地上很隨意地扔著一些東西, 有的東西因為撇在地上的年代太過久遠,都已經給白玉地磚染上顏色。
然而就是這樣, 依舊沒人能去挪動它們。
不是因為椒圖的東西沒人敢碰, 是因為這間屬於椒圖的主殿, 根本就沒人進得來。
大概每隔十多年, 沉淵或許可以獲準進入一次, 把椒圖某次實驗失敗的大量廢物幫忙打掃一下。
而剩下的時間裡,椒圖都一個人默默地呆在那裡,要是製造出的垃圾不多的話, 他自己就能收拾。
因為這個,他曾花費半個時辰的時間,手動組裝了一臺可以清掃實驗廢物的特殊儀器。
由於東西實在太多,又扔得滿地都是,普通人倘若進到這間宮殿裡來,必然五步一摔,一走一絆,幾乎很難找到個下腳的地方。
但對於椒圖來說,雖然房間相當淩亂,但他自己心裡有數,很知道自己需要的東西都放在了哪兒。
像是此刻,他篤定地沖著大殿黑漆漆的某個角落一勾手,就有一顆其貌不揚,形如尖刺一般粗糙的木棋子飛來,落在了他的掌心裡。
椒圖單手托腮對著自己面前的陣盤,動作很小心地把這顆木棋子放在了某一處標有溝壑的位置上。
剎那間他背後的水鏡投影豁然張開,其上精準地展示出外城的某個地方豁然生出一排鋒芒畢露的黑鐵蒺藜。
這排黑蒺藜各個堅不可摧,迎風就長,眨眼之間已成參天之勢,上面串死了一串點背的敵對修士,可以被記錄為饕餮攻打椒圖以來,第五十種令人意料不到的死法。
與此同時,彷彿呼應一般,那沙盤的木棋下,也相應地滲透出了鮮血的顏色。
他手握如此千萬種機巧,技藝和手段又這般出神入化。按理來說,只要終生不踏出他親手佈下的機關城一步,大概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他。
倘若椒圖有心,把自己的宮殿改造成可以隨意移動的芥子,那大概普天之下都可以橫著走了。
不過椒圖從來沒有這麼做的意思。
外面那麼多人,又那麼亂,他出門幹什麼?
是機關不夠好玩嗎,還是陣法種類不夠多?
在催動鐵蒺藜串死了一群人後,椒圖又從各種稀奇古怪的地方招出七零八落的木棋子,對著沙盤幾次調整。
過了一小會兒,椒圖審視了一番盤面上的格局,覺得這下終於可以了,便給不遠處的沉淵傳去的訊息:【你來試試】。
他跟沉淵的溝通方式,竟然也和洛九江在地宮裡所見到的那樣,是拿東西拼出文字的形狀。
採用這樣的方法,不但能夠避免說話交流之虞,而且聯絡也是單方面的。非常適合椒圖的性格。
沉淵對此倒不意外——實際上,他要是能收到椒圖的傳音,那才值得意外。畢竟椒圖平均每十年才會跟他說五句話,這還是他小時候特有的絕頂優待。
此時,沉淵距離椒圖僅僅相隔五個房間之遠,宮殿中的裝飾大體和椒圖的主殿相差不多,只是少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儀器。
這間屋子裡沒有幾十個高到足以讓人生畏的書架,倒是有型號略小一圈的三十三層陣盤,面前端放著一張投影水鏡,沉淵手邊還擺著一盒制式相同的樸素木棋子。
在他的不遠處,還放著某個椒圖身邊絕不會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