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江揮刀而下,手中長刀澄雪刀鋒雪亮而森然, 其上卻鍍著一層璀璨的星芒。
那道亮光是年夜裡倒映在孩子眼底的煙火, 是照在母親臉上的灶間火光, 是夜半秉燭時燈籠裡的蠟燭頭,也是坐在村口吧嗒吧嗒抽煙袋老頭煙鬥裡引著煙絲的那點細焰。
是最溫暖, 最平凡的人間煙火。
只在接觸的一瞬間,它就點燃了霸下在風中飄拂的發尾。
包裹在柔軟之中的殺意,亦如同瀟灑隨和之下不容侵犯的原則。這一刀的氣質與精神, 竟像極了洛九江。
那一刻霸下與洛九江四目相對, 他只看見洛九江雙目灼灼, 兩眼中閃爍的,乃是和澄雪霜刃上同出一源的橙色火光。
或許這本就是一把屬於洛九江心中的火。
“你也並沒有把九族放在眼裡。”洛九江低聲道, “你從沒問過我, 饕餮究竟是怎麼死的。”
饕餮死在朝顏四界的反擊之下, 那幾個世界把他們最後的生命, 義無反顧地投入洛九江的丹田之中,與洛九江的小世界合為一體。
當初在饕餮面前發生過的那一幕, 和如今的情境何其相似?
只是現在三千世界全都站在洛九江的身邊, 聲勢浩浩, 旌旗湯湯, 以洛九江為首, 對霸下展開了一場近乎反噬的反擊。
洛九江一馬當先,成為三千世界中打頭的第一把尖刀。
他代表著眾生的意志,無往不利, 所向披靡。
霸下抬手握滅自己發間的火苗,他冷冷地回答道:“饕餮和窮奇都已經死了。已逝去的就是消失,我只關心還活著的九族。”
他對九族確實更寬容些,椒圖幾次三番踩在他底線上跳舞,他也沒把對方怎麼著。
然而洛九江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你不是隻關心活著的,你是隻關心有用的——你只關心你自己。”
不然倪魁怎麼會在他手下過得那麼憋屈?
霸下領悟自我道,他修煉出極致的自我,卻也是極致的自私。
“我們人類死後,朋友和後代既然不能繼承他的記憶,便選擇保留和傳承他的精神。如果你始終不能理解,為何公儀先生之事於我有巖痕累累的久留之痛,那你就永遠不懂,自己今天為什麼會輸。”
洛九江的刀光繼續下壓,他背後再次顯出輪回道的影子。
只是這一次,那虛影與上一回比較起來,簡直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象徵著時間輪回的日晷仍在,然而在那片影子裡,多了城鎮,添了村莊,有了妖族的聚集地,也出現了一片片相連的墳冢。
而在遠處的山水之間,草木和遊魚都細微地能看清葉脈和魚鱗。清風拂過,有葉子隨風而落,翻卷著覆蓋在老樹的根系旁,等著化為春泥的一刻。
這一回,洛九江的輪回道相之中,還多添了生死。
元亨利貞的生發規律潛藏在道相之中,大道裡最複雜最深邃的原理,卻也以最質樸的方式表現出來。
一繁一簡,恰如生死的一動一靜,在陰陽魚頭尾交接之處,輪回道已經大成。
霸下為洛九江的道相分神片刻。
如果說,剛剛洛九江的道相還稍顯單薄,那如今,他的大道已經包含了整個世界。
恍然之間,霸下竟然隱約見到群山負於洛九江雙肩,而萬水則託在他的足下。
他被命運憐愛,也被世界鐘情,在眾生意志的託付之下,洛九江要殺了霸下。
如此鄭重的交戰之中,只是些微之差,就足以決定勝負,何況是霸下如此明顯的走神?
只用一個念頭的工夫,霸下招出自己道相時已經晚了一步。他再次說出那句:“天地之間沒有我”的時候,卻再不能以此抵禦洛九江挾山嶽之力劈下的刀光。
上一次,霸下鋪開自我道,說世上無他的時候,洛九江只砍到了一片虛無。
然而這一次,澄雪的刀刃結結實實地卡緊了血肉之中。
任霸下如何蔑視天下眾生,他的鮮血卻也是和“螻蟻們”一般無二的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