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他才理解了霸下那句彷彿廢話的“泯滅痕跡”的意思。
霸下抹殺了時光裡的澄雪,而他將要這樣抹殺掉洛九江。
從此之後,除了霸下本人之外,洛九江不會存在於任何人的記憶。
咔噠一聲,是在長久的角力之中,洛九江的道相再支撐不住,輕輕地碎開了一道細紋。
自我道之力瘋狂地從這絲破綻中暴灌而入。
霸下心念一動,洛九江如結繭一般被時間之力緊緊相纏。
只在瞬息之間,除了霸下眼中洛九江仍在原處之外,在四面水鏡外的眾人看來,空中只有神龍和霸下兩人。
沒人想到此處原來有三個人,也沒人注意到這裡突然消失了一個身影。
而洛九江大睜著眼浮在空中,他能感覺得到,自己的時光正生生切切地往回倒流。
像是一卷平平展開的畫軸倒放一樣,這畫軸是怎樣平滑地鋪開,就是怎樣迅疾地收回。
他明明肉身還居於現實之中,精神卻已經彷徨在時空迴廊。
洛九江親眼看到,前來與玄武決戰的“洛九江”被抹去了,自己的存在,就像是被白漆遮掩一樣,粉刷得幹幹淨淨,不在這段時間裡留下任何痕跡。
三千世界裡最後和玄武決鬥之人換成了寒千嶺,他獨身一人,化為藍龍。
再沒有董雙玉出面叫破玄武的真實身份,反而是霸下化出原型,和寒千嶺各自展現本相,兩頭兇獸遮天蔽日,互相撕咬得鮮血淋漓。
這場決定人族命運的一戰裡,沒有洛九江。
……
時間以現在的時間點作為中心,在往過去的歲月倒流。
秉持世界遺志斬殺饕餮的洛九江也被消除了。
饕餮一面圍困椒圖,分身則侵入朝顏界。三個世界的意志就此死去,而朝顏界空蕩蕩的軀殼被併入縉雲連環界,成為新的死地。
封雪封刃在外遊蕩時,正碰上饕餮的子女。不知花宴望曾經對他們說過什麼,他們竟對封雪恨之入骨,呼朋結伴而來,最終把雙姝撕得粉碎,盡數吞入腹中。
洛九江在倒湧的時間洪流中掙紮,他試圖用丹田中的小世界聯絡世界的意志,他以手臂做刀,想斬破這層禁錮,救下封雪姊妹。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在學會游泳之後,他平生第一次嗆了水。時光的浪花慢慢地灌了他一嘴,倒流的時間頓時加快了。
謝春殘獨身一人來到了白虎界。不知出於怎樣的考慮,他也選擇在白虎宴上動手——可能是為了當眾還謝氏一個清白吧。
然而沒有洛九江的存在,董雙玉便不會站出來。
白虎的虛偽狡猾,豈是謝春殘能敵?他幾次三番碰觸謝家這塊逆鱗,令謝春殘心境大亂,然後當眾將謝春殘擊殺當場。
他賺足了作為前輩忍讓高尚的名譽,然後假惺惺地命人將謝春殘葬入白虎宗的弟子碑中。
那本是白虎宗的最高榮譽,然而謝春殘死不瞑目。
他的魂靈化作惡鬼,明明已經無知無覺,被幽冥洗練了所有記憶,可仍然死死扒在白虎界之外,時時刻刻不肯放開。
……
而在現實之中,在時間仍然正常向前流淌的此時此刻,化為藍龍的寒千嶺和霸下連續對峙幾個回合。在某個瞬間,藍龍被抓住破綻,生生受了霸下貫身一擊,腹部霎時血如泉湧。
然而於受傷的瞬間,他卻有點茫然地向左轉頭,不知為什麼自己竟會覺得左邊該有把最值得信賴的刀光守護。
為什麼幾次三番,他會讓開左側,就好像那裡有什麼人存在著?
……
光陰急速地向後倒退著。
銷魂界中再沒有一個意外闖入的洛九江。
楚腰仍在春情宴上發起了突襲,他招數沒有經過洛九江的指點,不如上次那樣幹脆淩厲,紮向窮奇心窩的玉簪偏了幾分,只刺傷了窮奇的肝。
窮奇果然肝火大動。
楚腰從地上爬起,抹開嘴角的鮮血。鮮紅的血跡在他臉上幹涸凝結,是半面悽厲的化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