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竹在前帶路,枕霜流緊隨其後,一眨眼的時間,他們已經遙遙站在樂峰峰頂。雖然距離甚遠,又有無數學子圍著,但以兩人的修為,足以把筆頭大小的一尊華表看個分明。
“望天犼。”枕霜流只看了一眼就下結論道:“刀意和滄江的‘破風廬’相近,是九江後來在這一式上又悟的?是他那個‘裂穹窿’吧?”
公儀竹不動聲色:“你再看。”
於是枕霜流又定睛細看了片刻。
下一瞬,他發出了輕微的咂舌聲,顯然被結實嚇了一跳:“怎麼有道源痕跡?”
“九江劈的。”公儀竹淡淡道:“我最開始只注意到九江的身份,等發現這一點時也驚了一驚。如今看你失態,也算找補回來了。”
枕霜流默然不語,但觀他神色,卻不是不想說話,而是千萬想法湧上心頭,實在說不出話了。
“我還以為……三千世界,我是能用道源的唯一一人。”
“而你之所以能用道源,是由於你是靈蛇宿主。”公儀竹替他把話說了,“一來人類承受不住道源,這點不關修為只關乎血脈,只有異種能承受的住。二來天下道源有數,當初龍神把道源乾坤兩分,乾元分成九份給了九族,坤元分作四份賞給四象。當初九族殺龍神未嘗沒有這方面的原因,龍神偏心太過了。”
枕霜流報以一聲冷笑。
公儀竹知他意思,解釋道:“當年的異獸都是混沌裡生的,天生兇蠻跋扈,還不像我這般情操高尚。你看本來都是一樣的異獸起點,至今提起來九族也沒脫異獸之別,而四象早就單拿出來說了。初代九族殺龍神本來就是想取道源,誰知道偷雞不成蝕把米……龍神的道源跟九族四象的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公儀竹肅聲道:“現在所有為人所控的道源,都是乾坤之道,但被龍神掌握的道,是陰陽。”
兩人無聲地沖著那尊望天犼出了一會兒神,公儀竹才慢慢道:“其實龍神死前,曾說過一句話。”
枕霜流皺眉道:“……話都說到這個地步,吊胃口還有有什麼意思。”
公儀竹不理他,仍按自己的節拍來:“祂說,‘開天闢地,自我而始;天下之合,由異族終’。”
“他是說把三千世界合為一體的事就交給他兒子幹嗎?寒千嶺?”
“恐怕對龍神來說,異族所代指的,可不是異獸,更不是四象九族。”
枕霜流瞳孔驟縮,他猛然甩頭道:“——人?”
公儀竹只是笑,不說話。他仰頭看天,半晌才自顧自道:“你們人類真有意思。原本只是小小的,比猿類少一層毛的群居猴子,但有了靈氣之後就一層層修煉上來。又會使那麼多工具,創造出那麼多享受,舉止也比獸體靈活,最後竟然能令四象九族還有妖族,全都化形成你們的模樣。”
“如果按照今天的程度評判,混沌時分一切兇獸成長期都是金丹期,成熟期都是元嬰修為,元嬰就是天花板。有了道源和沒有就是天壤之別,一個雲端,一個泥裡。但你們竟然一層層修煉上來,元嬰之上再修成出竅,出竅之上再分出合道,五千年前修出了第一個大乘老祖……”
見枕霜流不言語,公儀竹也全不介意:“我有時檢點舊事,也覺得非常神奇。你可能不知道,混沌如胞宮,每天都有新物種誕生,那地方迷濛一片,誰也看不著誰,大家就隨便長長,相貌都怪醜的。
但偏偏是混沌裡生成了你們人類那天,龍神開了天地;也偏偏是你們人類借靈氣發展成族群那天,龍神吐出了那八字預言。直到如今,竟然還有九族把你們視作螻蟻,也不知腦子怎麼長的。”
“……”
公儀竹似乎不指望從枕霜流口中得到什麼回複,他仍然把面孔對著蒼天,語氣茫茫:“龍神開天地時,未必知道自己要為此身死;可祂臨死之前,究竟看到過什麼?”
見他反複自語不止,似魔怔般的模樣,枕霜流也不陪他在此發瘋。他現在滿心都是事情,只想回去抓著洛九江再確定一遍他的安危。
誰知公儀竹偏偏在這時候又提起了和他說話的興趣:“你逃什麼?天下將亂,我們誰避得過?今年聖地又要開了,距上次僅有十八年——這麼大的亂子,你真不知道?”
枕霜流冷冷道:“我之前一直在找九江。”
言下之意自然是他不關心這個。
“如今既然找到了,你還是趁機把人送聖地去歷練一番吧。”公儀竹笑意微微:“‘天下之合,由異族終’,雖然我也覺得九江年紀太小,但大亂真正到來以前,咱們確實是有備無患的好。”
聽聞身後枕霜流的足音漸漸遠去,公儀竹方長長嘆了口氣:“寄望於蛇的視力,還不如指望雞會游泳……他恐怕還沒發現,望天犼上的痕跡,可不是乾坤道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