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柏樹林,是一片視野開闊的寵物墓地,眾多墓碑前,聳立著寵物生前的石雕像,以及或枯萎或明豔的鮮花,還有的主人,在墓碑邊種植著盆栽,圍成一圈好看的小花圃。
宋初衡踏著石階,來到兩座墓碑前,黑色墓碑上,刻著湯圓的名字,以及它的生卒日期。黑白照片裡,湯圓咧嘴笑著,因為年邁,毛色變得灰白,眼睛裡帶著些許滄桑,但依舊可愛如初。另一座墓碑,則是紅顏薄命的奶黃媽媽,幾乎長得和奶黃一模一樣,眼神透露著溫和,額頭到鼻樑中間的白線很細,長著兩只長長的招風耳。
“花給我。”宋初衡空出一隻攬著沈透腿彎的手,伸到肩頭,掌心朝上。
宋初衡揹著他在墳墓前獻花,實屬是有些不大禮貌了,沈透直接從他背上掙了下來,左腳先落了地,再扶著他的後背單腳蹬到他身邊,站好後,把花給他。
宋初衡見他右腳尖虛虛點在地上,平衡力還挺好,於是彎腰給兩只狗狗獻花,說:“狗不是人,但它們的感情比人單純,喜歡你,就會喜歡你一輩子,不會討厭,不會離開,除非你把它趕走。小時候,除了嘉言,只有狗陪我玩,這一點,宋航倒是和我很像。”
“......”沈透聽了,心懷愧疚,更是心疼宋航,單親家庭的苦楚,會給年幼的孩子造成心理陰影,直到長大也不能釋懷,甚至現在,他憶起自己的母親,也會産生怨恨的情緒,所以一開始宋航對他言辭激烈,厭惡逃避,也是情理之中。
宋初衡想了想,說: “出生到現在,宋航沒有同齡玩伴,在曼哈頓的時候,成蘊涵每天都把他帶到醫院看嘉言,就讓他那麼幹看著,什麼也不幹,一直到他三歲。那時候我忙著上課,沒有太多精力照顧他,也完全沒有意識到要教他啟蒙,還是付馨提醒我,該送他去幼兒園了,我才匆匆忙忙去幫他找學校。”
說完,宋初衡從西褲口袋裡拿出一方黑色手帕,擦拭墓碑上的照片,上面沾染了歲月的灰塵。
“但我粗心大意,忘記了他不會講英文,第一天從幼兒園回來,他見了我就哭,哭了一晚上,問他為什麼哭,他只重複兩個詞,討厭,不喜歡。為此,我還把他罵了一頓,覺得他無理取鬧。第二天他不肯上校車,我忍著火給他的老師打電話問情況,他老師跟就我說,宋航在學校表現得很乖,也沒有被別的小朋友欺負,就是一直不說話,看起來很孤僻。”
“老師說你沒有被欺負。”結束通話電話,宋初衡低頭再次問宋航:“為什麼不喜歡去幼兒園?”
小宋航揹著書包,揪著他的褲腿,眼睛紅紅的,什麼都不說,只委屈地叫他爸爸。
幼兒園的校車等不及,快要開走了,宋初衡也要去上課,跟他說:“如果你不想去幼兒園,就得跟奶奶去醫院看嘉言叔叔,我要去上課了,不要耽誤我的時間,給你十秒鐘,你自己選。”
宋航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在病房裡看著沉睡中的宋嘉言,都快看膩了,還要被成蘊涵抱在懷裡灌輸將來長大要把宋嘉言當爹照顧,因為你爸對不起嘉言叔叔之類的毒雞湯,宋航幼小的心靈早已受到了傷害,日漸厭煩了在病房裡待著。
但他又不想去幼兒園,因為他完全聽不懂老師和其他小朋友在說什麼鳥語,他只會牙牙學語說一些中文,還有一些簡單的從付馨那裡學來的稱呼,dad,unce之類的,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他一個華裔小朋友在國外的生存有多麼的艱難,若大的別墅裡,連一本幼教書籍都沒有,只有小玩具和狗,外出的地點永遠是醫院。
宋初衡沒有育兒經驗,成蘊涵則是故意的。
三歲的宋航仍舊不會表達,被逼得抱著宋初衡的腿哭,自己不去幼兒園,也不讓宋初衡去學校,最後幼兒園的校車開走了,宋初衡冷著臉把宋航推給成蘊涵:“我走了,你跟奶奶去醫院吧。”
宋航哭得更起勁了,掙開成蘊涵的手,追出門去抱住宋初衡的長腿,嚎啕大哭,尖叫道:“不去醫院!爸爸!不去醫院!討厭叔叔!”
宋初衡也不是沒見他哭過,小孩都這樣,一不開心就只會用哭來表達自己,但這麼激烈的抗拒還是第一次,於是所有人都愣了,想,哦,原來宋航這麼討厭醫院,成蘊涵變態執拗的行為,已經嚴重影響到了才三歲的宋航,他抗拒,害怕,那樣冰冷的醫院,就連大人都退避三舍,更何況是剛開始感知事物的嬰幼兒?
那句討厭叔叔讓成蘊涵臉色鐵青,至此之後,她帶著宋航去看宋嘉言的次數減少,從每天變成半個月一次,畢竟,她的目的不是讓宋航長大以後恨她。
宋航哭得狠,都開始打嗝了,宋初衡良心不安,因為他的縱容和疏忽,使那麼小的孩子淪為成蘊涵報複他的工具,他把宋航抱起來,擦去宋航的眼淚,心中木然,盯著孩子的眼睛說:“你也厭倦了這種生活嗎?”
宋航聽不懂,抽噎著,抱住他的脖頸:“爸爸......不去醫院。”
哭得可憐勁兒的,宋初衡眉角抽動,最後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背,想把他交給保姆:“好,不想去就不去,自己在家待著吧,我出門了。”宋航不願意,粘在他身上死活不肯下來,嗚嗚直哭。宋初衡沒辦法,只能帶著他一起去學校上課。
“在車上,等他哭夠了,我又問他為什麼不喜歡幼兒園,他才跟我說,他聽不懂老師和同學在說什麼,繪本上的字他也看不懂,所有小朋友都在哭鬧,他說別哭了,也沒有人聽他的話。我才反應過來自己鬧了烏龍,他聽不懂英文,把他塞進全是外國小孩的學校裡當然會害怕,所以後來,我把他轉去了有漢教的幼兒園,又給他請了英文家教,就這樣才漸漸學會認識這個世界,說來也好笑,最初那幾年,其實過得挺混亂的。”
從那以後,宋初衡才真正意識到,他的角色從男孩變成了父親,他覺得自己很失職,為了彌補這點疏忽,宋初衡開始對宋航很嚴厲,教他學習,教他做人,教他對錯。那是一種很奇妙的責任感,宋初衡想教給宋航他所會的一切,同時,也在學著怎麼做一個稱職的apha父親。
“當然,我跟好爸爸這三個字是沾不上邊的,因為我知道自己是什麼德行,對他,對你,都不算好。”宋初衡擦完灰塵,站起來,伸手攬住沈透的腰,低頭望進他清澈而帶著憂慮的眼眸,笑著對他說:“不過幸好,現在有你了。俗話說得好,ao搭配幹活不累,宋航爹地,以後還要拜託你和我一起照顧孩子了。”
宋航爹地?好像某種夫妻之間對彼此的愛稱。沈透瞥了腰上的手一眼,覺得腳酸,於是借力靠在了他身上。
一想到宋航那麼小就被成蘊涵荼毒,沈透就滿是心痛,甚至覺得宋初衡只割除了成蘊涵的腺體算是便宜她了,這個瘋女人,是想把他的孩子教壞,日後好繼續為她賣命嗎?他的孩子,憑什麼要一生都要帶著這份枷鎖,明明宋嘉言的事情,只是個意外,成蘊涵何至於此!
為什麼所有的苦難,都要往他們身上加諸?
宋初衡看起來確實很糟糕,但能把宋航拉扯大也不容易,勉勉強強給他頒一個盡職盡責獎還是可以的,沈透聽他說這些,腦海裡便浮現出小小的宋航在幼兒園裡繃著小臉看其他小朋友大哭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竟忍到了回家才跟宋初衡哭訴。
他希望宋初衡能多說一點,最好事無巨細,把關於宋航的一切都告訴他。但宋初衡又轉了話題,面色肅然,說:“對了,還有一隻狗,是我小時候和嘉言一起養的,葬在江曇,下次帶你回去看看。”
宋初衡鄭重其事,如給他介紹家庭成員一般。
“......”
為什麼突然不說航航的事了,沈透現在不是很關心他的狗。
“上小學以前,我也沒什麼朋友。我和宋家那點破事,你應該也瞭解一點,從小就寄人籬下,最後發現自己醫學上的父親是好朋友的親爹。”宋初衡嗤笑一聲,“是不是跟演電視劇似的,傻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