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衛士努力在記憶中翻了半,卻一無所獲,只能搖頭直言:“我從未曾見過皇后殿下,也沒收到過她的任何旨意……殿下為何有此一問?”
“是麼……”得到否定的回答,舜總算斷了想要追尋母親真正用意的心思。他也不去解釋,轉身望著綠意瑩瑩的大樹,種種雜念重又翻上心頭。
他此刻心情異常複雜,卻又並非是因為這名侍衛長所做的“背叛之舉”。實際上,早在幾前,他已命人去情報中心排查過所有關於盡遠的檔案記錄,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曾揹著自己做過什麼動作。
在拿到這份調查結論時,不得不,他心中竟是鬆了口氣。因為這足以證明盡遠不存在背叛的事實,就和他在辯解時堅持的一樣——他果然沒有欺騙自己。
儘管如此,舜依舊對這個曾經視若臂膀的同伴懷有極大不滿。既然盡遠並未背叛,為什麼要把這點無傷大雅的真實身份隱瞞得如此之深!不管他真正的母親是洛維娜夫人也好,亦或是某個不認識的誰也罷,難道自己會因此產生半分芥蒂嗎!?
他這分明是信不過我!只要一想到這點,舜的心中就像澆了滾油一樣,火勢愈大,如何也平靜不了。
他怎能不相信我!皇子覺得這是對自己莫大的嘲諷。他可是完全信任著對方的,除了那些定下絕密條款的聖塔契約,他可絕沒有,絕沒迎…好吧,除了,母親的離去這件事……
父親昨晚提到了他從未聽聞的過往,又將那本該封在記憶底層的身影重新拉至他眼前。
母親其實並未身故,這秘密一直藏在他心裡,從未對盡遠起過。細究起來,他似乎也沒理由隱瞞。這不過是自己的私事,無關國家,面對一個可依靠、信賴、託付的同伴,又有什麼好隱瞞的呢?
到底,他只是……只是不想再提起,以免陷入那讓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無助和絕望的泥潭中罷了……
再次想到母親這件事,讓他忽然發現一個原本未曾想過的可能性:或許,盡遠會不會也因為同樣不願回憶起的某段過去,才始終對此緘口不言?
舜沉在思緒裡半沒話,雲不亦看他面色變來變去,最後竟耷拉著眼角露出了幾分惆悵,忍不住出聲轉開他的注意:“殿下,我有關於聖塔遇襲的情報,你可要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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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終於驚覺,默然點零頭,雲不亦就倒豆子般將昨夜那身份不明的領主階強者闖入聖塔的始末都了一通,末了還提醒他道:“那無名襲擊者的手段非同一般,此前從未曾見。寧殿下至今未歸,也不知對方是否就擒,為防萬一,還是讓盡遠跟在你身邊吧。”
他一大早跑去冰泉酒店找來盡遠,除了參加儀式,也不過為了這點由頭,當即側過身揮手一帶,就把跟個木頭人似的師弟亮到了前面。只是舜卻沒回頭,凝望著那綠樹枝葉上漸漸亮起的神光,想起昨夜一番亂象,還有那群不知去向的血衣怪物,低聲追問:“玉王府那邊有什麼訊息?”
“王府已被禁衛軍嚴密封鎖。昨夜動亂中,府內也損失了不少守衛,據傷者所言,都是那血衣怪物下的手。至於具體細節,得慢慢調查。”
“玉茗現在怎樣了?”
“還在昏迷中,王妃殿下和菱姐在照顧他。”
聽到玉茗並未醒轉,皇子忍不住擰起了眉頭,又想起那捨身救主的黑衣護衛,緊跟著問起:“有墨的訊息嗎?”
密探首領聞言頓了幾秒,搓著手不太確定地回道:“聽王妃已將他交給冕下,至於後續,就不知如何了……”
既然已託付大祭司,相信必會有救治的辦法,舜也沒再糾結,揮手吩咐道:“玉王府那些藥劑的來源必須查個清楚,越快越好。這條線若是不斷,早晚還有亂子。”
雲不亦應了一聲,識相地領命先走了。然而他走後過了良久,舜與盡遠卻都沒出聲,只是同樣遙望著那棵新生的聖樹。
金色陽光漸漸從空灰暗的雲層中透出,落到舜的面頰,一如既往地溫暖。這竟像是個期許已久的暗號,讓他忽然回想起了許多年前,第一次來到這處神聖之地的情景。
那時的他才只有五歲,還沒影太子”名號的束縛,無憂無慮。他對這聖塔之下的森林空間也只有好奇,不存在半點敬畏,甚至還偷偷往樹下打坐的老大人那長長的白鬍須上綁過彩色絲帶。
之後不久,他便遇到了盡遠,那個因為剛剛覺醒神力,得以進入高位者視野的北國來客……
他已忘了究竟為什麼會帶這個新朋友來聖塔之下,或許是想要分享這片“只屬於自己”的樂園,又或許是想讓那個冷麵子露出點吃驚的表情。
但舜仍清楚記得盡遠那時古怪的表現。
這個異國來的孩子似乎對一切都刻意保持著距離,尤其是面對他根本無法理解的偉大神力。自進入聖塔後,他就繃緊了身體,攥住雙拳,心避開了所有可能的觸碰。即使來到這片神奇的樹林,他也只是站得像個木頭一樣,冷眼看著自己向他展示如何爬上聖樹最低的那根枝椏。
舜原以為盡遠是生冷漠。現在想來,或許那時的孩童,只是因為沒有歸屬的疏離感,才始終像個陌生人一樣旁觀,無法真正融入罷了。
空中的烏雲正快速消退,就在舜陷入回憶的短短几分鐘內,和煦陽光便主宰了這片荒涼大地。湖心島上的綠樹在光中愈發顯得晶瑩,甚至像活過來一般,開始搖擺起全身枝葉,發出一陣陣風鈴般清脆的響動。
這響聲彷彿預示,令所有木系修者全都抬起頭,盯住樹下一點。凝眸處一團燦若星辰的綠光閃過,勾勒出一個矮瘦弱的人影。葉續反應最快,那被綠光覆蓋的身影剛現出來,他便一個箭步上前,抽出早就備好的長老斗篷,顫著手替那人圍上,又楞在那兒發怔。
刺目綠光終於將舜的意識重新喚了回來。他轉頭望去時,光芒卻已消失,只看到樹下多了個身影,像是個五六歲的男孩。寬大的長老長袍不但將他整個遮住,大半都拖到霖面,只露出蓋著綠色短髮的腦袋,目光茫然地看向面前微微顫抖著的中年將軍。
那是幼年的木芸老大人?皇子腦中剛轉過這念頭,那邊木系修士們已炸了鍋,伏在地上不住垂淚,也不知是喜還是悲,一時間哀聲遍野。在葉續大使的厲聲斥責下情況才有所收斂,眾人紛紛起身圍到那孩子身邊,頓首叩拜,口稱老師。
看來還真是老大人!舜心頭一喜,正想過去見禮,那少年卻不知怎麼先發現了他,突然邁步向前,直朝他走來。靠得近了,舜又聞到了那股獨屬於木長老的青草香氣,一入鼻腔便能提神醒腦,教人永遠難忘,心中更是篤定。
眼看綠髮白膚的童年長老快至身前,他卻忽然生出幾分忐忑,正想先施一禮,對方卻已開口道:“頭上,黑氣,心。”
這奶聲奶氣的少年連話方式都和老大人一模一樣,卻叫舜完全摸不著頭腦。他愣了幾秒還想再問,長老卻走遠了,只留給他一個姿態僵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