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衛子言按照和徐溦約定好的時間開始在微瀾心理室上班。玻璃門上張貼的那張招聘資訊已經消失不見,連點膠痕都沒留,好像根本沒有存在過。
今天是正式工作的第四天,他依舊坐在接待臺後面,安安靜靜整理著手邊的預約門診資訊,不聲不響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徐溦從診療室裡走出來,身邊跟著一對先前進入診療室的父母,走在他們身後的還是是那個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女孩兒。
衛子言站起身去開門,注意到那個不聲不響走在他們身後的女孩子:雙馬尾,戴一副厚重的眼睛,面色枯黃,目光沒有焦距。背脊微微彎曲,還有些高低肩,走起路來左腳微抬,右腳緊接著就跟上,看上去顯得拖沓又吃力。
他的注意力都在這個女孩身上,絲毫沒聽到徐溦在和她的父母交談什麼。
女孩子剛剛接受過治療,精神似乎能夠稍微集中一些,彷彿是注意到了來自衛子言的目光,她緩緩轉過頭,那雙大大的眼睛被一片烏青的眼皮包裹著,冷不丁撞向衛子言的視線。
“哥哥。”
女孩嘴唇一咧,柔柔叫了他一聲。
衛子言看著她,被她這個聲音叫得心髒打顫,穩了穩神,即刻回以微笑。
她看上去病懨懨的絲毫沒有活力,可開口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卻與常人無異,溫柔又青春,正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樣子……
一家三口的身影從拐角處消失,徐溦折身回來,順手關上了玻璃門。
“她怎麼了?”看到徐溦,衛子言回神。
“雙向情感障礙。”徐溦摘下眼鏡,從口袋裡掏出絨布擦兩下,又把眼鏡重新戴好。“去年冬天來的時候還沒有這麼明顯。十七歲,馬上要高考了,學習壓力大,又缺乏自信,容易産生自卑,慢慢的就越來越嚴重。”
“每次都是他們一起來嗎?”衛子言心情複雜。
徐溦看他一眼,耐心道:“有時候她媽自己帶她過來,有時候一家三口一起來。”
“她會好起來嗎?”衛子言喃喃,雖是在問徐溦,可看著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也許吧。”徐溦幾不可查的嘆口氣。
“她下次什麼時間會再來?”衛子言又問,這一次目光竟帶上幾分迫切。
徐溦看著他,心底深處有些不忍,“她不會再來了。”
衛子言吃驚,“為什麼?”
徐溦略微思考,把專業語言變得口語化:“她情緒不穩定,不穩定起來不但會傷害自己,還會傷害身邊人。你看她沒什麼精神,人也瘦弱,可病情嚴重的時候她爸爸都沒辦法控制她。”
這等同於下達了最後判決。
衛子言木木地點頭,心裡卻久久不能平靜。那聲溫柔的、甜甜的嗓音喊的“哥哥”還回蕩在耳邊。
徐溦看他失神,揮手拍拍他的肩膀,平和目光裡透著溫柔。“其實對她來說,能離開我們這種看似正常的生活,也未必不是好事。”
“是嗎?”衛子言苦笑。“可沒有人能再幫她了。”
“以後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徐溦語氣遲疑,手下不由加重了力氣。“病患能走到這裡來就還算有恢複的希望。我們只能做好我們能做的,至於其他的,不要多想。”
衛子言沖徐溦點頭,“也許是因為經歷過,所以很想能幫幫他們。”
徐溦搖頭,語氣帶著看透過往的淡然,又好像含著無奈的悲憫:“精神病人的世界很辛苦,他們的家人也很辛苦……我母親曾經在兒童自閉症託養社群做過志願者,小時候我偶爾會跟她一起去託養社群。有的孩子和我差不多大,有的比我要大幾歲。他們沉默寡言、總是單一地重複著相同動作、注意力難以集中,甚至會突然之間大哭著發洩情緒……”
“那時候我不懂,只是覺得他們和我身邊的同學朋友都不一樣……後來漸漸長大了,我才明白,原來他們是‘星星的孩子’。我想我現在之所以會選擇做心理醫生也許就是從那時候起冥冥之中註定的。”往事襲來,徐溦說到這裡微微一笑,黑框眼鏡下的那雙眼睛露出坦誠。“其實我一直很好奇,究竟在你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會讓你耿耿於懷這麼多年……又是因為什麼事,讓你突然以和我瞭解到的完全截然相反的狀態出現在我面前。”
衛子言被他看著,低落的情緒泛起一絲波瀾。
“我……”他猶豫著,抿緊了唇。
“沒關系。”徐溦笑,“子言,這只是我單純出於朋友的關心與好奇,現在我並不是你的心理醫生,你可以不用回答。”
衛子言感激於徐溦的理解,也感激於他和周維清一樣向自己展現出的那份耐心包容。可即使如此,他自己心裡卻很清楚,那顆被埋在心底的種子終於要按捺不住了,它頂開了那片蓋在頭頂的土,正在尋找縫隙鑽出陰暗的洞口,很快,很快這顆種子裡包裹的秘密就要曝光在日光之下。
烈日懸空,終將取代一切晦暗不明,暗夜踽踽。
臨近衛子言下班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周維清坐在辦公室,手下壓著一沓印滿了字墨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