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小么進來,兩人急忙站起來,水蓮幾步過來,親自幫李小么去了帷帽,笑著說道:“五爺來得正好,三司衙門的幾位大人剛到,正在後堂喝茶呢。”李小么笑著謝了水蓮,轉頭看著水巖,水巖不等她問,笑著說道:“放心,處處妥當。”李小么舒了口氣,走到黑沉沉的帷幔後,用手指挑起帷幔,往外看去。
這府縣之衙門,正中靠後,是一個半人來高的臺子,那審案官就坐在這臺子上頭俯看眾生,當真是高高在上的,臺子後面和兩邊都垂著厚重威嚴的帷幔,如今李小么和水巖等人,就是在臺子左邊的帷幔後聽審,從這裡看出去,大堂中的情形一覽無餘,可卻看不到臺上的三司官員。
“三司的人?”李小么放下帷幔,轉頭看著水巖問了半句話,水巖點了點頭,低低的答道:“刑部是二爺署理,大理寺那邊,大理寺卿周海齊竟然親自來了,這周海齊雖和郭家旁支有點親戚,卻是剛正之人,御史臺來的是嚴申遠。”李小么微微皺了皺眉頭,這嚴申遠青州人,貧寒出身,以清廉強項著稱,士望極高,是個海瑞式的人物,怎麼是他來了?誰讓他來的?李小么輕輕呼了口氣,算了,這會兒也顧不上這個了,這真成了刀尖上跳舞了,跳得好,就衝嚴申遠這三個字,士子那邊的激憤就能平伏的一乾二淨,至於周海齊••••••剛正也好,這一場,是陽謀,也不怕剛正。
帷幔後一陣腳步聲起,幾個人忙住了聲,不敢再多話,前堂威武聲起,李小么挑起帷幔看著外面,水巖挑著另一邊帷幔,面容凝重的看著大堂內威風凜凜的三班衙役,這一場官司,一道道都是陽謀,只看人心。
水桐跟著兩個獄婆上來,垂頭跪在大堂右邊,沈氏纖瘦可憐的跪在大堂左邊,肩膀不時聳動著,彷彿在抽泣不停。
高臺上一聲凌利的驚堂木響,一聲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的官話響起,長篇大論的唸了一通,威嚴的問著水桐:“陳水氏,本官所念,可都屬實?”水桐跪伏在地,不動也不說話,那口音濃重的官話停了半晌,大約是在聽著誰的耳語,‘噢’了一聲吩咐道:“既託了訟師,就叫進來吧。”
沈氏忙抬起頭,半轉著身子緊張的看向衙門口,水巖伯父、鎮寧侯水清明門下清客蘇萬方一身青布長袍,手裡拿著柄竹紙素摺扇,面帶笑容、神情謙和的進了大堂,先衝著臺子長揖見了禮:“學生蘇萬方見過各位大人。”
“你既是有功名之人,怎麼做起這訟師來?”那口音濃重的官話明顯不悅的問道,蘇萬方拱了拱手,誠懇的答道:“這是大人關愛學生,回大人話,學生這是頭一回做訟師,只盼著也是最後一回,是這案子讓學生心中如堵石塊,鬱結於胸,實在不能視若無睹。”
“既然如此,這訴紙你也看過了?訴紙所言可屬實?”
“回大人,訴紙所言陳水氏花瓶擊殺其夫陳忠良一事,屬實無誤。”蘇萬方答的極是乾脆,這一答出乎幾乎所有人意料,大堂裡一時鴉雀無聲,這麼一認,這案子還審什麼,這就能定斬立決了!
“大人,學生有些話要問一問陳沈氏及其家僕,求大人恩准。”蘇萬方恭敬和氣的請求道。
“準!”
蘇萬方得了准許,往左兩步,離沈氏七八步遠,先長揖見了禮,客氣的說道:“陳嫂請節哀,在下蘇萬方有些請教處,若有不妥,先此陪罪。”沈氏警惕而驚愕的看著蘇萬方,咬著嘴唇沒有答話,這姓蘇的,客氣的過了份,她一個小妾,哪裡當得了一個‘嫂’字?
“請問陳嫂現居何處?”
“東門五指衚衕。”沈氏警惕更甚,一個字不肯多說,蘇萬方客氣的接著問道:“府中都有何人?”
沈氏死死的盯著蘇萬方,咬著嘴唇沉默片刻,才低聲答道:“現只妾及子。”
“那從前呢?”蘇萬方追問道,沈氏猛抬頭看著高臺上的主審官,見三人看著她,並沒有發話的意思,只好垂下眼簾,低聲答道:“爺活著的時候,還有爺。”
“就是說,陳大人在時,東門五指衚衕的宅子裡,就陳大人,您和令子三人,可是這樣?”
“是!”
“東門五指衚衕是陳氏祖宅?”
“不是!”沈氏斷然否定:“是妾進京後置辦的宅院!”
“咦?!”蘇萬方從言語到表情都表達著自己的驚愕:“陳大人中舉前,寄於寺廟食粥度日,中舉後娶了水氏之女,聽說一應用度,皆依水氏嫁妝支撐,陳大人就任德州,連年卓異,官聲清明,本朝俸祿雖說不算少,可也不多,不過三四年,陳大人哪來的銀子在東門五指衚衕那一帶置辦宅院?”
沈氏驟然明白蘇萬方的意圖,臉色鐵青,狠狠的盯著蘇萬方,冷冷的答道:“用的都是我的嫁妝!一應用度,都是我的嫁妝!”
蘇萬方轉身衝著臺上拱手說道:“大人,學生想調陳沈氏嫁妝單子一觀,五指衚衕宅院五進連著花園,價值不菲,請大人恩准。”臺上一片嗡嗡聲,片刻,一個和緩標準的開平府官話答道:“準,著人提沈氏嫁妝單子。”臺下侍立的一個書吏答應一聲,退後幾步,帶著兩個衙役出了大堂。沈氏臉上帶著絲冷笑,泰然自若,如今她孤兒寡母,這錢財的事最要緊,老爺嚥氣那天,她就把府裡所有的資財,寫成了自己的嫁妝單子,這會兒再想起來,晚了!
蘇萬方看著書吏和衙役出了門,轉頭看著沈氏接著和和氣氣的問道:“令郎今年幾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