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新住處,林思弦於情於理該請婁殊為吃頓飯。經費不是很充足,好在婁殊為也不算挑嘴,就在樓下一家普通中餐館點了幾個菜。
等菜上的時候,婁殊為遞給林思弦一個舊平板,多年前林思弦買來不用,扔在他那裡,現在物歸原主。婁殊為哪壺不開提哪壺:“當初你姥爺出事後,你一直沒跟你爸那邊有聯系啊?所以現在這麼窮。”
林思弦言簡意賅:“他倆離婚之後就沒有了。”
婁殊為放下水杯:“那你當時還騙我。”
林思弦沒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麼:“當時?”
“就當時,我去你家那小區,什麼山水那個小區,咱倆見過一面,你忘了嗎?我當時問你過得怎麼樣,你還說挺好的,跟以前沒什麼區別。我那會兒聽說你姨夫那家也投靠你爸了,還以為你們家在偷摸搞什麼名堂應對檢查,你爸媽只是表面離婚啥的。”
林思弦對這方面沒什麼好隱藏的:“沒有,我跟林泓關系不好。”
“是說那房子後面賣了,也沒再聽我爸提到你了,”婁殊為聽他直呼林泓名字,即使沒什麼情商也看出點端倪,於是找補道,“不過沒聯系也好,我爸後來也沒跟林泓幹了,說是覺得水深,之前你姨夫他們借錢搞的傳媒公司,不也聽說因為稅務問題被查了......”
婁殊為也是話癆,幾年不見更為健談,說到某個瞭解的話題就停不下來。林思弦對他說的不感興趣,婁殊為把平板給他前還特意充滿了電,他隨手翻著裡面的相簿,突然發現一張三年前的圖片——一杯雞尾酒和一個玻璃吊燈,看起來在一個酒吧裡,而這張圖片顯示的拍攝時間,恰巧是他想不起來的那段日子。
平板跟舊手機是一個品牌,大概是雲相簿同步過去的,而林思弦現在用的二手機換了個牌子,當時也沒想到還有這種備份的可能性。
這張影象塊小石頭在池塘裡蕩起一點漣漪,漾起空白記憶中的另一塊拼圖。
一雙手搖晃著杯裡的藍色酒精,中指上有一顆黑色小痣,是自己的手。玻璃吊燈將視野和記憶都照映得模糊,再次聚焦時,那雙手攀上了一個肩膀。身著白襯衫的肩膀主人轉過身來,露出屬於陳寄的臉。
“又見面了陳寄,”林思弦聽見記憶拼圖裡自己的聲音,“好久不見,你不會已經忘記我了吧?”
回憶中的畫面戛然而止,卻讓此刻的林思弦瞳孔緊縮。
是他去找陳寄的。雖然想不起前因後果,但的確是他去找陳寄的。
在這條補充線索下,困擾他幾天的謎題好像逐漸有了脈絡——陳寄為什麼會跟他睡過?
手一鬆,平板磕在桌上。林思弦在撞擊聲中意識到一個事實。呂孝棠當年的事沒有被公開,悄無聲息入獄,而林泓與呂如清之間的種種也沒有人對外提及,以至於大多數跟婁殊為一樣的人,都以為林思弦的生活一如既往。沒有人知道他退學的原因,沒有人知道他生活的拮據與落魄。
圖片的拍攝日期是三年前的四月,而陳寄的《池塘倒影》也是在三年前開始接連被書評人推薦,那時候他還沒有憑借作品換來地位與金錢。
林思弦輕而易舉地推測出一種可能性——他找到了陳寄,並像以前無數次那樣威脅了陳寄,只是這次索求得更為露骨,直接要求陳寄跟自己發生關系。不,他那時已經一無所有,比起威脅或許詐騙這個形容更為貼切。
為什麼要這麼做?是怎麼威脅的?陳寄不是能夠輕易放低底線的人,如果往更腌臢的方向想,那杯酒裡會不會有什麼難以啟齒的東西?
菜已經上齊,對面坐的人卻視而不見,導致婁殊為也沒好意思動筷。平板已經自動息屏了,林思弦卻依舊一動不動垂著視線,婁殊為奇怪地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麼了?這平板上有什麼東西嗎?我其實這幾年一直沒碰過了,就之前每次表弟來偷摸著玩會遊戲。”
印象裡林思弦很少有這樣難看的臉色,雖然他還是努力面帶微笑:“想起點舊事。有些出神。”
“害,人年近三十就是容易想往事,”婁殊為問他,“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很明顯沒有。林思弦問他:“抱歉,你說了什麼?”
“語文課代表月底結婚,問你去不去。”婁殊為不得不重複一遍。
林思弦搖搖頭:“我跟他好久沒聯絡了。“
“但是你單方面失聯,“婁殊為批評他,”人家每次同學聚會都問有沒有人聯絡過你,一直記掛著呢,前天他問我帶不帶家屬的時候我提了一嘴說碰見你了,他又鄭重其事讓我邀請你去。”
從表情來看,林思弦沒有預想到他這樣被人牽掛,但停頓片刻還是回絕:“之後有機會我再單獨約他見面吧,這次算了。”
思及電話裡語文課代表的激動與期待,婁殊為覺得自己還是得多勸幾句:“婚姻也是一輩子大事了,這難道不是最好的機會嗎?再說人生真的瞬息萬變,有時候總說擇日,偏偏就沒有日子可挑了,像之前你那個鄰居姐姐,好端端的就英年早逝了,誰也料不到——”
婁殊為本還想引用點名言名句,卻突然被林思弦打斷:“你說誰?”
“就你之前關系挺好那個,抱歉我是不是不該提,你應該很傷心,哎,”婁殊為後知後覺,“我原本意思是要珍惜機會——”
林思弦第二次打斷:“你說哪個鄰居?”
婁殊為對那人也不算很熟,只是曾打過幾次照面,所以在旁人口中聽到訃告才略顯感慨:“就種花那個。那個什麼芯還是什麼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