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歲之前過的那些金尊玉貴的日子他其實已經記不得太多了,只隱約知道他的母妃並不疼他,經常故意讓他生病好去博取父皇的寵愛。在冷宮時他也曾偷聽到那些宮人悄悄議論過皇位本該是他的,是他的五哥搶了他的皇位還賜死了他的母妃,他不知道是真是假,皇位對他來說太過虛無縹緲,死去的母妃也沒有在他心中留下過過深的痕跡,在冷宮裡他吃不飽穿不暖,唯一乞求的只是吃上一口熱飯、飽飯,是他的皇帝哥哥將他從冷宮放了出去,給了他關愛,哪怕他能感覺出祝雲瑄確實曾經對他生過殺意,這半年卻也是他從小到大過得最開心滿足的一段日子。
但是現在不行了,他的身上還流著前朝餘孽的血,即便皇帝哥哥一時心軟願意放過他,他也不想叫他左右為難,定國公世子勸他就當做什麼都沒聽到,可他思來想去,始終過不去心裡那道坎,還是決定來向祝雲瑄坦誠。
祝雲瑄深深看著他,九歲大的孩子還沒有學會過多的偽裝,真實的情緒全部擺在臉上,至少現在,這個弟弟確實是一心孺慕著他,甚至願意為他去死的。
“罷了,這事朕就當沒聽過,你也沒來與朕說過,你回去吧。”
祝雲瓊不可置信地抬起了頭:“皇帝哥哥……”
祝雲瑄的心神有一瞬間的放空,輕聲嘆道:“朕現在不想殺人,尤其是身邊親近之人,你是個好孩子,只要你能一直保持這份初心,朕便不會殺你,又或者,你要是覺得回去京城會被人利用,朕給你封個王位,賜你一塊封地吧,就在江南好了,朕給你挑個富庶些的大縣,離景州近的,大長公主會在景州養老,日後你偶爾去看看她,陪陪她老人家吧。”
大衍的藩王沒有兵權,封地也都不大,哪怕日後祝雲瓊當真生了異心,在江南這樣顯眼的地方也很難翻出什麼水花來,只要稍稍派人盯著些,還有大長公主在,祝雲瑄其實絲毫不擔心。
祝雲瓊淚流滿面,怔怔望著祝雲瑄不知道該不該謝恩接受他的好意,好半晌,才吶吶道:“我知道我身子差,壞了底子,本就很難有子嗣,我跟皇帝哥哥保證,日後我絕不會留後,謝謝皇帝哥哥。”
祝雲瑄心道這小孩也是夠倔的,沒再說什麼,擺了擺手:“朕累了,你也起來回去歇了吧,此事到此為止。”
祝雲瓊哭著謝恩,抹著眼淚起身退了出去。
海島地牢。
聽到腳步聲,正閉目養神的梁禎倏然睜開了眼睛,出現在他面前的果不其然就是昨日見過的那個中年男人。
對方打量了他片刻,屏退左右,沉聲問他:“你到底是何人?”
梁禎淡道:“姓蕭名念,家父蕭君泊,二十多年前奉大衍皇帝旨意出海剿滅你們,後流落南洋,你們不是早就打聽清楚了嗎?家父的那位部下榮成早與你們有勾結,你們既都知道又何必再問。”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你是三年前才來南洋的,你既為大衍朝廷賣命,必然是大衍朝廷中人,你是什麼身份?”
梁禎揚了揚眉:“你這麼在意我是什麼身份?難不成想用我威脅大衍朝廷?那你還是別想了,你看他們連大衍皇帝被推到炮口前都不管不顧,我是什麼身份都沒用,又或許……你其實是想歸順大衍朝廷?”
對方眼中有一閃而過被戳中心思的尷尬,惱怒道:“你這人滿嘴謊言,嘴裡沒有一句真話,我不信你,被推到炮口前的依我看壓根就不是大衍的皇帝,我們的人和那些番邦人都被你騙了。”
梁禎笑著撇了撇嘴角:“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你既要利用我,無非是這兩個選擇,以我威脅大衍朝廷我勸你還是是算了吧,我也不過是數月前才回歸大衍的,這一仗本就是為了與大衍皇帝示好,才不得不拼命,你若是將我推出去,他們會立刻當我已經死在海上了,頂多厚葬個衣冠冢什麼的,到頭來你們還是什麼都得不到,若是不信,你大可一試。”
見對方死死盯著自己不言語,梁禎嗤笑了一聲,繼續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看你是個聰明人,不像昨日見到的其他那些酒囊飯袋,才好意提醒你一句,你們如今沒剩下幾條船了吧?島上除了躲在這主公府裡的,盡是些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就你們這些人,以後怕是搶都搶不回來東西了,你們還能在這座孤島上撐多久?何必陪著那到現在還在醉生夢死不知所謂的主公一起等死呢,倒不如歸順了大衍,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
對方黯下了神色,沉默半晌,咬著牙根壓低了聲音:“鄙姓劉,單名一個亙字。”
梁禎不在意地點了一下頭:“幸會。”
“……我若是能送你回去,你能否保證大衍皇帝留下我的性命,給我封官?”
嘖,這還想著加官進爵呢,梁禎道:“我保證不了,我說了,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在大衍朝廷什麼都不是,能否保住性命甚至被大衍皇帝重用,得看你自己的誠意。”
對方皺了皺眉:“你什麼意思?”
梁禎笑道:“依我看,雖然你們再沒能力去犯大衍邊境,大衍皇帝還是想要將你們斬草除根的,尤其是你們那位主公,必須得死,你若是能殺了他,我們回去後再帶路來將島上的餘孽盡數剿滅,大衍皇帝興許會高看你一眼吧。”
“你說的……可都當真?”
“信不信由你,你若真覺得我是個滿嘴謊言的騙子,那也沒轍,大家一塊死好了。”
片刻之後,對方用力握了握拳,沒再說什麼,轉身大步而去。
梁禎重新躺回地上,笑著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