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頂多停下來看一眼,同情片刻,就又目不斜視地離開了。看不見路的小女孩很可憐,不過沒有可憐到要讓他們花時間駐足。
但是,當然了,善良的周難知是不會就此路過的。他蹲下身,和小女孩平視,很溫柔地問了一句,“小妹妹,你是自己出來的嗎?”
那種聲音可以讓最有戒心的人都放下警惕,遑論只是一個茫然的小女孩。她向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抬起頭,“我迷路了。”
“是嗎?”周難知虛虛地牽著她的手腕,由於身高差異,他必須微微彎著身子,才方便帶著小女孩往前走。“你是要去哪裡呢?”
小女孩有點猶疑。她的父母或者老師一定教過她,不能隨便和陌生人走。
“這樣吧,你記得爸爸媽媽的電話嗎?你打給他們,我們在這裡等他們來,好嗎?”
小女孩的“視線”持續地定格在虛空的某一處,“我沒有爸爸媽媽。”
周難知吃了一驚。但他很好地掩飾住了,重新蹲下身來,“那,你有記得誰的電話嗎?”
最終,小女孩熟練地報了一串數字,周難知打過去,發現那是附近一所專門收留殘疾兒童的福利院的電話。
在老師詳細的說明下,他沿著路把小女孩帶回了福利院。
我坐在駕駛座上,隔著車窗看著他。我以為他把人送到就會出來,然而他在和老師溝通了一會後,繫上了圍裙。
沒有人會願意無償待在這種破舊的、髒亂的地方。孩子們相較於同齡人都很乖了,但是依舊很吵。
他們之中有的是眼疾,有的是聾啞人,也有不少四肢畸形的孩童。周難知彷彿看不到他們身上的殘疾之處一樣,既沒有過多詢問,也沒有不耐煩。
孩子們排著隊來打餐,周難知就一個一個幫他們分裝好。缺失聽力的孩子偶爾會磕絆一下,周難知都會手疾眼快地扶穩,讓他們不至於跌倒。
對於突然降臨的、前來幫助他們的義工,老師們都很感激。孩子們自然也喜歡這個溫柔的哥哥,不到一會,他的身上就爬滿了各種孩子,抱著他的大腿的,摟著他的脖頸的,拽著他的胳膊的。
周難知看上去並不困擾。每個來到他身旁的孩子,都會被他輕輕地摸摸腦袋,像是某種安慰,又像是某種鼓勵。
那個盲童自然坐在他的懷抱中央。她伸手碰了碰周難知的下巴,說,“我長大了,要和你結婚。”
所有人都笑了,周難知也笑了。處在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表達自己喜愛的終極方式,就是表示“我要和你結婚”。
等孩子們都逐一睡下了,他才脫下圍裙,和老師們道別。盡管繫著圍裙,他的衣服上還是沾滿了孩子們留下的菜油、汙漬,不過他看起來全不介意。
確認他不會折返了,我才和秘書說了一聲。秘書早就帶著一隊車在附近的街道等候,車上全是滿滿當當的物資,足夠這群孩子和福利院裡的老師們使用很久。此外,她也會去和她們商量資助福利院的事宜。
老師們既驚又喜,要不是顧慮到孩子們還在睡覺,恐怕都會喊出聲。秘書被她們簇擁在中央,情形看著和院門口的聖母瑪利亞神像有幾分相似。
我頓了頓,收回視線。我對這種溫情的、美滿的場景向來不太能夠適應,要是我自己開車路過這樣破敗的福利院,也不會為之停留,更別提出錢資助。心地善良之類的詞彙與我毫不相幹,我不會因為世上有一群孩子由於我而過得更好了,就倍感自豪。
會作出這個決定的理由很簡單。如果是周難知,如果他有這樣的經濟實力,他一定會這麼做的。
等秘書談得差不多了,我才從車上下來。那個盲童已經睡醒了,正摸索著爬下床。
眼見得她差點又要摔,我伸手托住了她。她眼睛看不見,其他感官就很靈敏,一下子辨別出我是個陌生人。
所以她很禮貌地朝著我所在的方向說了一聲,“謝謝哥哥。”
我應了一聲。秘書還在最後核對物資的數量,孩子們在遠處各玩各的,我趁其他人都不注意,壓低聲音對這個孩子鄭重地說,“你不能和中午的那個哥哥結婚。”
聞言,她倒是沒有哭出來,只費力地仰著頭,視線固執地停留在原處,好像想要藉助某種冥冥之中的力量來把我的模樣看清。“為什麼?”
我低頭看她,過了片刻回答,“因為他已經和我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