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快意只能持續非常短暫的時間,短到我還來不及品味它,就有另外一個聲音浮現出來告訴我,別忘了,宋恆焉,你的母親就是那樣被你父親毀掉的。
難不成你也想同樣地毀掉周難知嗎?
我捨不得。因為我見過他開朗燦爛的樣子,因為我知道他本該一直健康快樂地活著,到處散播他用之不竭的愛意和善意。
要是因為我的私心而把漂亮的花從枝頭摘取下來,移到玻璃瓶中,精心飼養,花當然還能繼續存活好些時日,從外表上看也未必有太大的區別,客人來觀賞的時候,仍然會誇一句漂亮。
只是它的香氣和壽命都會很快地消耗殆盡,因為玻璃樽終究不是最適合它生長的地方。
我用手指描摹著周難知的臉。他和我半開玩笑地說過,他和周千澍太像了,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像的雙胞胎之一,以至於許多人都分不清楚他倆,所以他小時候偷偷地看了一下電視劇,看到裡面的人整容,他還很羨慕,想過要是他換一張臉,就不會有人分不清他們倆了。
但他和周千澍的差異實在是大到令人無法忽視。分不清他倆的人,大概是從來就沒怎麼瞭解過他們。
周千澍的眉眼和目光總是很冷,帶著某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尖銳,彷彿別人只要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就對他造成了不便,阻礙到了他的呼吸。你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讓他滿意。
而周難知就算是最正經嚴肅的時刻,眉眼也仍然是柔和的,他不捨得把太多的惡意和不快樂傳遞給任何人,即便他得到的不全是善意與快樂。
這種柔和使得他的漂亮都變得綿軟且惑人了,像冬日裡鋪灑於潔淨雪地上的日光,一旦光的位置有所更改,人就忍不住起身挪過去,確保自己始終處於日光的照拂裡。
周難知清淺地呼吸著,我的動作並沒有幹擾到他的睡眠。我又得寸進尺了一些,將手指挪至他的嘴唇上。
我知道這張唇是什麼樣的觸感。柔軟的,溫暖的,甜蜜的,可愛的。
也只有我知道,其他人都只能憑借虛妄的想象。
我很想俯下去親親他,但我心跳的動靜太大,搞不好會把他吵醒。助理提來的袋子裡還有一根未拆封的潤唇膏,我小心地撕掉包裝,擰開蓋子,輕輕地在他唇上抹了抹。
周難知略微幹燥的嘴唇有了這層潤澤,越發顯得柔軟了。
一個小時裡,我就這樣望著他,沒有多餘的動作。感覺他差不多要醒轉了,我才站起身,心髒處傳來空落落的感覺。
護士給我留下的除了保證的話語,還有一個小針管,一支藥水。要是把這點藥打進去,周難知的低燒就會轉成高燒,意味著他將産生更多虛弱的、不設防的,可以被我趁虛而入的時間。
我拿起藥管,回頭看了周難知一眼。
他睡著的時候,很像童話故事裡的睡美人。因為不小心碰到了巫婆的紡錘,因此沉眠於荊棘之中,需要真愛之人的親吻才可以被喚醒。
媽媽是基本不會給我念這類童話的,她厭煩地將繪本丟到一旁,順手也將我從床上推了下去。什麼真愛之吻,都只是騙小孩用的低劣話術。要是讓媽媽來改寫這個故事,她多半會這麼寫:由於一生都沒得到所謂的真愛之吻,睡美人就這樣在沒有盡頭的睡眠裡死去了,於是人們才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真正的愛的。沒了魔法的庇護,睡美人的屍體逐漸腐爛,直到某一天,再也沒有人記得那裡曾躺過一個美麗的公主。
我走出病房,對護士點頭示意,讓她們回去照看著即將醒來的周難知。
針筒和藥都躺在我的口袋裡,要是直接丟進病房的垃圾桶,難免不會被周難知看到。
他沉睡的、不從我身邊逃離的模樣固然很好,只是我見過他更生動的樣子。
笑著向我走來,眼睛亮晶晶的樣子。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飯,一邊偷偷用餘光打量我吃了多少飯,悄悄放慢速度的樣子。對著電視劇的主角共情,抽出紙巾擦眼淚的樣子。工作上遇到了挫折,又或者職場上被人騷擾了,無精打採又強打精神,不想讓我看出來發生了什麼事的樣子。
還不知道我是誰,就把麵包朝著饑腸轆轆的我遞過來的樣子。
這些模樣糅合到一塊,才是最本真的周難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