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還沒和我成婚,仍處在那個把他否定得一無是處的家庭裡,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機率會選擇接著做下去。盡管那意味著他也許還會經歷類似的事情,但只要這份工作能讓他向他母親證明,他是一個有工作,有抱負,有價值的人,他就會硬著頭皮回去。自認倒黴並不難,他有充分的經驗。
遇到不好的事情,他並不過分記恨,也不自怨自艾,就只是歸結於一時的倒黴。這種好心態協助他在母親顯而易見的傾斜天平下也沒長得太歪。
可是這一次,周難知決定不去認下這個倒黴。我的態度讓他萌生一點勇氣,對一個滋生了黴菌的環境說不的勇氣。他想這一次他就不妥協了,因為我看起來並不會因為他妥協與否就改變對他的看法。
他很明確地回絕了人事的提議,語氣稱得上是強硬了。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他認為好的感情是需要經營的,需要有來有回的。
眼下很明顯,是我插手了這件事,使得他離職時的立場不再被動,不再卑微,那麼他也應該為我做點什麼。
前臺輕車熟路把他帶上來。來了這麼些回,他和我的公司職員彼此都更熟悉了一些,不會再出現任意一方略顯不自在的狀態。
“我簡單地做了幾個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開啟飯盒,周難知在沙發上坐下。他在衡量,我幫他幫得這麼不加掩飾,那他的道謝也可以再明目張膽一點吧?雙方心裡都有數,不如開啟天窗說亮話。
“公司那件事,謝謝你了。知道不是由於我犯錯才引起的後果,我心裡好受多了。”
周難知的眼神很誠摯,我的幫助讓他對我的信任又累積了幾分,這就是我要的。不過,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話講多了容易露餡,我挑了一句不會出錯的萬金油答複。
“沒什麼的。”
確實是沒什麼。要對付一個隱患輕而易舉,他們把那個加害者揍得很狠,嘴裡都是血,還掉了幾顆牙。只是替自己的人渣堂哥報複一個害他堂哥丟掉職位和名望的小職員,怎麼會招來這麼大的動作?他當初忘了先去調查一下,看看周難知的背後有沒有人,要麼他是調查到了,但他覺得一樁沒感情的聯姻還不足以使他的報複計劃出絆子。
他用事先準備好的錯誤檔案,代替了周難知檢查了很多遍的那份合同。也沒有很過分,他想。他把之前揍他堂哥的人,誤當成了周難知找過去的人。這樣的話,周難知也該吃點苦頭了,什麼人該惹,什麼人不該惹,長點記性是好事。他怎麼也沒想到,最後這記性是長他自己身上了。
真要說這裡面有什麼,那就是我一不小心,把這事情看得比它本身更重。周難知心灰意冷地回到家的那晚,門開啟,他偽裝出來的若無其事沒有瞞住我的眼睛。他特別沮喪,因為他為了迴避犯錯,每個時刻都在小心著。從小學到大學,他一直被周圍的人有意無意拿來和周千澍作比較。工作也是周千澍先找到的,他比周千澍多跑了很多場面試,才獲得來之不易的工作機會。
除了謀生以外,工作對他而言還有另一份意義。使他不至於完全喪失信心,而是感覺自己也還算是有能力的人的意義。至少他沒有靠人脈獲得一份工作,全憑自己找的。
合同上的那個錯別字否認了這樣的意義。它不僅意味著公司或許要面臨的虧損,同時還意味著周難知百密而無一疏的工作出了岔子。是人都會犯錯,但是周難知犯錯時,會百倍嚴苛地審訊自己。
我看不得那種審訊。我把周難知帶出去,讓他在全新的環境裡放鬆一下,先別想這些事了。他對自己的苛刻連帶著苛刻到我,我沒法精密地做判斷。
眼線接到活時不太敢相信,就這麼一點小事?只是因為周難知在職場被人暗算,他們就得浪費時間去毆打罪魁禍首,從他嘴裡問清楚事情的全貌。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周難知很安穩地坐在沙發上,看我把他親手做的飯盒吃完。我吃得這麼香,他就很滿意。
——大概就為了這個,為了他這些天不會無止境地消沉下去,而是安穩地了結對自己的不滿和損耗。是有些大費周章,但不算白費,周難知的安穩也安穩了我。這就足夠了。
把飯盒收拾好,周難知就預備回家。我喊住他,但並沒有想好挽留他的理由,“你不睡一下午覺嗎?”
“嗯?”
“你不困嗎?”
周難知原本是打算回去再睡的,既然我開口,他就改變主意,“還真有點困了,那我就睡一覺再走吧。”
他躺到沙發上,卸下一身重擔。很快他就睡熟了,呼吸輕且淺。
我坐在電腦前批閱檔案,周難知還在熟睡,如果不是秘書不合時宜地敲門進來,他可以一覺睡到天黑。
秘書輕描淡寫躲過了我的眼神拷問,晚上有宴會,由不得我不去。她是來通知我的,省得我在被通知前就和周難知一塊人間蒸發,不見人影。
交代完她就出去,周難知洗完臉出來,睡意還沒完全從這張濕漉漉的漂亮臉蛋上消散,是我趁虛而入、得寸進尺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