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親的拳腳相比,同齡人的欺淩都顯得太輕巧了。等他們都走了,我背起滿是腳印的書包,走到公交車站。
作業本也被他們撕爛了,明天要去教材室買新的了。
當我又一次被堵在樓梯間暴揍時,我想到了,叔叔對我的放養式教育,不僅僅意味著我被別人欺負了,他不會理睬,同時也意味著,哪怕我對同學還手,他也不會多加幹涉。
我一個人是沒法對付那麼多個人的,但是樓梯間有不知道誰落下的保溫杯。在他們大笑著走回教室時,我拿起保溫杯,對著領頭的那個學生砸了下去。
血從他的腦袋上流下來的那一刻,我從他們的臉上看出來,我即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安寧日子了。
那個學生退學了,是叔叔的手筆。新的流言在學校裡傳開了。原先他們的說法是,宋恆焉是個沒爹沒孃的廢物。現在,他們換了種說辭,把廢物替換成了怪物。
一個會舉起保溫杯,往其他人腦袋上毫不猶豫地砸下去的冷血怪物。
但是他們沒法再對這個怪物怎麼樣了,因為每個人都擔心他們會成為下一個被保溫杯或者其他什麼東西砸中的人。看熱鬧是不用花費力氣的,只要足夠冷漠就可以了,這很輕易。
可是如果看熱鬧的代價,是隨時會被捲入其中,那就得不償失。大家不做這樣虧本的買賣。
衡量過後,他們不約而同決定要孤立這個怪物。區別在於,之前他們會當著我的面把牛奶潑在我身上,會往我背後貼畫了烏龜的紙條,那天過後,他們只敢趁我不在教室的時候,往我的儲物櫃裡噴一些油漆,來來去去都是那些難聽話。
油漆是不具有傷害性的,我沒有理會。又過了一段時間,他們厭倦了這種往棉花上拳打腳踢的日子,開始徹底地無視我。
班主任在事件平息後找我談話,恆焉,你有沒有哪裡受傷了,他們那樣做真是不應該,對吧?
我看著他虛偽的關切神情,看著他誇張的手勢,在心裡想,他還能演多久?
過了一會,班主任率先支撐不住,“好了,你先回去吧,沒事就好。”
走出辦公室之前,我聽到他恨恨地罵了一句,“神經病,怪不得全班同學都不喜歡你。”
原來是在做自我介紹,他還算是有點自知之明。
叔叔沒有來參加過我的家長會,他覺得以他的身份,坐在一堆平民裡太掉價了。他讓司機代替他來參加,學生們在走廊上小聲議論,“所以宋恆焉是有爸爸的?他爸爸是開車的嗎?”
司機把寫了教師評語的紙條直接轉交給了我,每次都是差不多的話,該生成績優異,但性格孤僻,不喜與同學往來,建議家長多做溝通與心理疏導,引導其融入班級。
紙條交給我之前,司機已經拍照發給了叔叔,對後者來說,只要看到成績優異四個字就夠了,只要我在資質上能有個繼承人的樣子就夠了,別的都不重要。
再過了一段時間,有的學生對我産生了好奇心。他們會試圖把零食遞過來分我一口,像是忘記過自己的手曾經也拿起過紮我眼睛的掃帚。我的漠不關心很輕易地激怒他們,不過仍然沒有人敢進一步做點什麼,因為冷血怪物的名號總不可能是平白無故安在我頭上的。
他們意識到這也是有好處的,譬如只要是找不到罪魁禍首的壞事,都可以推到我身上,畢竟我有前科。
給一個人潑髒水太容易了,尤其是在這個人早就陷在泥潭的前提下。
校園的花壇旁邊多了一隻死貓,每個人都很確定地說,是那個怪物幹的,是宋恆焉,他用削筆刀把它殺死了。
那隻野貓是被保安踢死的,監控錄影一清二楚,保安被開除了。這不妨礙流言繼續擴散,保安是替罪羊,怪物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
流言從學生傳到老師那,最後又傳到家長那,家長群裡的人義憤填膺,如果不開除這種喪盡天良的壞種,我們就不讓孩子繼續念這所學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