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藏什麼了?拿出來。”
元英往後退了一步,笑嘻嘻道:“姐姐,我把他們都殺了。”她伸出手,手心裡是一顆眼珠子,還在滴血。
陵光瞪大了眼睛:“山下那些道士是你殺的?”
元英面色如常,討論起殺人來,好像在討論晚上吃什麼這種小事:“他們汙衊姐姐,辱罵老師,有這樣的下場也是理所應當啊,姐姐,你也是惡靈,肯定明白我的想法。”
那些道士筋脈全斷,又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開膛破肚,斷手斷腳,挖掉眼珠……這是虐殺,不是單純地報仇。
元英就是享受殺人的快感,並且在知道了自己和陵光同為惡靈後,心裡期冀著陵光能明白她的感受,所以才沒有隱瞞。
但陵光很不舒服,她看著元英手心裡那枚眼珠,覺得反胃,想吐。
元英看到陵光的神色,愣了一下,迅速又把眼珠藏到身後:“姐姐,你怎……啊,老師。”
陵光回過頭,蔣韻就站在門口,看她嚴肅的表情,一定是都聽到了。
蔣韻忽略了一點,元英從戰場上被撿回來的時候已經開了人智了,這不是省事,而是更大的麻煩。
這一年春天,棲霞山上建了一座黑塔。
元英每七天有一天時間可以出來自由活動,其它時候必須待在塔裡修行,從品性到人格。大部分時間裡,蔣韻都在裡面陪著她。
陵光一下子獲得了大量私人時間,但她也沒什麼事可做,白天就種點蘿蔔,看點話本,自己練練槍,要麼就下山去找劉大娘玩,晚上自己對著蔣韻留下來的本子練術式,幸好天資聰穎,即使沒人教她也能自己學個大概。
後面幾年,元英不被允許出塔,蔣韻從塔裡出來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幾乎到了幾個月才出來一次的程度,每次出來都是一臉疲憊,一直到陵光長大。
陵光十五歲生日那天,蔣韻和元英一起出來了,陵光仔細想了想,自己跟元英得有幾年沒見過面了。
元英徹底變了一副氣質,溫和,知禮,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爭寵,舉手投足間跟正常人都沒什麼兩樣,也不再提殺人的事,但只要陵光看見那雙眼睛,她就知道,元英只是藏起來了。
有些人永遠學不會認錯,她只會在殺完人後把沾滿血的手背到身後。
那天晚上,蔣韻對陵光說:“去吧,到人間去。”
蔣韻身無財物,用樹枝削了一根木釵送給陵光,算是完了及笄禮,她最近越來越力不從心,好像被什麼東西吸了精氣似的,想著先把陵光身上的結界解了,叫她到人間去走一走。
四海之大,說不定可以解答她那些沒得到答案的問題。
陵光什麼東西都沒帶,身上只有一把長槍,一支木釵,蔣韻和元英目送她離開,蔣韻一句話都沒說,倒是元英,溫和地笑了笑:“祝姐姐此去一路順風。”
等陵光走得看不見了,元英親暱地託著蔣韻的胳膊:“老師,山道風大,當心著涼,我們也回去吧。”
山腳下的村子沒什麼特別的,只不過年前冬天下了一場大雪,有一批老人沒熬過去。陵光給劉大娘的墓碑上了一炷香,轉頭往北邊去了。
棲霞山北邊,是大昭和蠻人打仗的地方,元英就是在這撿的。
陵光走到這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有個剛被燒過的軍營,屍骸擠著屍骸,都燒得焦黑,陵光走了兩 步,被一具屍體吸引了目光。
看身體是個女人,頭被砍下來,腦袋已經不知去向了,她手裡還握著槍,手上滿是老繭和血跡,看鎧甲規制,竟還是個將軍 。
陵光蹲下來,剛一碰到女人的屍體,就看到了她的平生。
女帝登基的第二年,力排眾議開放了科考,武舉也允許女子參加,這個姓燕的女人,就在武舉裡登科,先從女帝的近身侍衛做起。
她有一個十分溫馨的家,母親愛嘮叨,有一個可愛懂事的妹妹,她每天回家,母親和妹妹都在門口等著,然後一家人坐在燭火下吃一頓粗茶淡飯。
後來她在軍營裡一路高升,有蠻人擄走了她的母親和妹妹,逼迫她交出佈防圖,母親一怒之下投井而亡,妹妹也被敵軍殺死,她沖動之下隻身前往軍營,又因為被屬下出賣,落了一個戰死沙場的下場。
在這些大概的平生裡,家裡的回憶尤其多,真實幸福的畫面猶在眼前,那些嘈雜而溫暖的萬家燈火呼嘯而至,天生靈物像小孩拿筷子沾酒一樣,淺淺地體會到了一點“人世間”的滋味。
陵光決定頂替此人身份,替她活下去,因為是在四月,陵光給自己取名叫槐序,用了女人的姓,就叫燕槐序。再用一點簡單的術式,周圍的人見到她,就會下意識覺得她本來就長這個樣子,本來就叫這個名字。
只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在原主的記憶中,皇帝交給她一個任務,此行要前往一個鎮子,替皇上找一位養在民間的公主。
從此燕槐序一腳踏入凡塵,走上了和元英截然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