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燈尋菊4)
被點上名字來的關闍彥好似早有準備,他試探性地往前方探了一眼,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他便明白這場主樓坍塌的戲碼是陽春菊故意為之的——為了更好將他自己藏起來,讓其他人都看不到他——即便是看到了也根本過不去抓他。
一旦雙方沖動了,樓體塌盡,所有人都得死——不,不對,死得人只會是陽春菊他自己,有他關闍彥在,身後這些人誰會死?!
跟他交過手的陽春菊不會不知道他手段的厲害,恐怕陽春菊他自己也早料到了這個結局。
所以,他想自盡?
但沒有想著要將他們其他人一起帶下黃泉,那為何還要特地喚他們過來?
關闍彥劍眉挑起,冷哼一聲,雖百思不得其解,卻還是大大方方應了上去,氣勢很足,嗓音在蕭索而封閉的塌樓中回蕩:“喲,想不到陽春菊您還記得我呢?”
他話音方落,一直板著個臉的陶明案終於憋不住,他朝身後其餘三人喝道:“馮姑娘,杜公子,章司務!快隨我速速離去,陽春菊恐有暗計。”
關闍彥攔住了他:“莫慌,若是此人存心要害人,就不會選在這個點跟我們發難。”
陽春菊最喜夜晚出沒。陶明案深以為然,可還是道:“以防萬一……”
關闍彥抱胸道:“安心,有我在,誰都不會出事。”
語罷,他還特地把目光往身側魏鬱春瞥了瞥,有意勾了個……類似媚眼的眼神。魏鬱春雖看不清他在做什麼表情,卻也注意到了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皺眉,旋即挪了步子,不睬他。
為了消解眾人疑慮,關闍彥鄭重解釋:“陽春菊與我交過手,心裡清楚得很,他不敵我,如果要害人,不可能選在白日並且有我在場的時候下手。他特地將樓轟塌是為了吸引我們過來尋他,不知所為何事,但我確信,他搞這一處,是擔心他自己被我們抓到。”
魏鬱春頓住:“他想自殺?樓塌,我們就不可能找到他……”
章念和杜明堂異口同聲:“是啊!搞不好他最後直接搞個機關把最後一根柱子弄折了,他自己被埋在樓下屍骨無存就罷了,但我們靠在門處,步子邁大點就能逃出去,他要殺人的話,不可能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啊……”
他們話音還沒徹底結束,一直在暗處耐心聽他們說話的陽春菊狂妄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是,被你們識破了呢……哈哈哈哈,本來還想在死前嚇唬你們一番,眼看著不成了,不愧是關都督……還有陶司直也是相當厲害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嗓音叫人越聽越難受,不男不女,但聽得出來他的本音就是個男人調子,但此人就是不願意當個正常人,非要夾著嗓子,矯揉造作不知要耍什麼花樣。
章念和杜明堂你看我、我看你,分外有默契地做了“嘔”的表情,皆是懷疑這陽春菊是不是打不過就耍壞,誠心拿這種惡心人的手段騷擾對手的精神狀態。
陶明案對著聲音源頭的方向,沉聲道:“陽春菊,劉春盛、李如華、張寶山、張泉輝是不是你殺的?!周裕之是不是你嫁禍的?!”
關闍彥接道:“隆月街燈市當晚,是你故意將關昀洲引到櫻樓的吧,用的什麼理由,好生厲害!是用隱華畫師的訊息當餌吧?唆使關昀洲殺我的人是不是你?!是你給他的麵皮是嗎?你從何渠道得到了隱華畫師的相助?!”
“另外,放化屍水的人不是關昀洲,而是你!你妄想讓陶明案注意到周裕之殘害無辜伎女的罪行,但卻害怕身份暴露,幹脆嫁禍給了關昀洲?呵呵,是你讓他盜竊杜宅賬本的吧?”
“雖然動手的人是你,不是關昀洲,但只要你成功讓陶明案的目光轉移到關昀洲身上,一旦案破,杜家因為賬本遭竊遇難不說,關家也會被扣上盜竊賬本的罪名。周李官商相鬥,殃及池魚關杜兩家,您可真是好手段,不,應該是你背後的人真是好手段!說,你背後的人到底是誰?!他這是要翻了中晉的天嗎?!”
說實話,他為了顧及關家顏面,不洩露關昀洲的身份是父親的私生子,他的說法還輕了不少。盜竊賬本還算是小事,一旦被聖人察覺關昀洲是關家品行不端、欺上瞞下的誕生物後,那才是真的毀天滅地。
陶明案等人皆被他犀利的言辭嚇了一跳,他和章唸的反應尤為大,因為他們也是此時忽然意識到陽春菊針對周裕之和關昀洲的圈套——原來,化屍水不是關昀洲放的!陽春菊這是故意讓陶明案覺得安南都督和周家另有聯系,唆使了他去進一步調查安南都督的!
陽春菊還是笑得很開心,可那笑聲持續太久,他好似快要斷氣,遊絲般的氣息中是無窮無盡的苦澀。
“關都督您不是應該死在那偏僻蠻荒的南禺麼?哦……差點忘了我們的杜公子,您月前為自己操辦的喪事原來是蒙騙我的,論手段,還得是您厲害啊哈哈哈!”
杜明堂惱火:“我呸,你個臭不要臉的!有臉提我?!要不是你,我犯得著捱那麼大的苦?!”
魏鬱春心裡也不是個滋味,她聲音不大,卻是堅定有力的:“南禺不是蠻荒之地。”
同時,眾人也發現,陽春菊對關闍彥口中的“背後之人”避而不談。
作為發問主力軍的關闍彥,也明白其有意隱瞞的意思,他毫不客氣道:“你倒是很樂意給身後那位主子當狗。你主子也沒想到我還能活著回來吧?這不,釀成大錯了?如果真正的安南都督死了,死無對證,也就沒人跟陶司直協力攻堅了,怕是所有人都還被你蒙在鼓裡呢。”
他用起尋日最不動聽的陰陽語氣,措辭也是處處帶刺,光是聽他說一番話,不等動手,對方就被渾身刺撓得不爽了。
杜明堂和魏鬱春早已見慣不怪,甚至還意味深長地暗暗點評——這也不失為一種絕佳的嘴炮技能。
陽春菊的確是停頓了幾聲,可這人忒不要臉,此時還能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模樣,夾嗓說話:“唷,關都督說得不錯!”
旋即他語氣變得惡狠狠起來,狀態簡直和他那費盡心機維系的女音背道而馳了:“要不是因為你!關家早就被我一把大火燒絕了!要不是因為你!我根本不用再費力出手殺了劉春盛那老不死的東西!張泉輝遲早也會自殺!會死得無聲無息!根本不用我親自動手!他們的死,都是你們逼的!”
章念唏噓,甩甩短馬尾,停筆感嘆:“草,真是頭一次見這麼沒臉沒皮的犯人!要不是你沒做虧心事,幹嘛要去早早殺了別人?!你不就是怕他們還活著,暴露你的身份了?!人是你自己殺的,還賴別人了說的是?!臭不要臉!自欺欺人!”
陽春菊被章念罵得狗血淋頭,可這就是個神經病,聽著罵音反而越來越興奮。
他的笑聲比最初時還要猖狂瘋癲,活似有什麼嚴重的受虐傾向。
原本還盼著犯人“屈打成招”的章念,看著對方反而越發興奮,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感令他不禁抹了一額汗,躲到陶明案身後去了。
章念既提到了“身份”二字,關闍彥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喊話:“我到底該喚你陽春菊呢……還是該喚你一聲阿卟?”
其餘四人皆緊張了起來,這個猜測他們不久前就料想過,可其中還存在了太多缺漏的疑點沒有得到證實。比如陽春菊如果真是阿卟,他到底該是跟吳言一般大的十五歲少年,還是被劉春盛賣給典座的二十歲大兒子?他到底是頭頂花冠不男不女活似神經病的高大男人,還是個楚楚可憐、怯弱膽小又酷似小丫頭的秀氣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