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被錯認的燈火原來是一些散落在逼仄屋簷下火星子——幾只被“開膛破肚”的燈籠零零散散地倒在埋在牆底角落堆積如山的枯草,火舌沿著枯草蔓延,卻因為幾滴時不時滲下來的雨水和潮氣被澆滅個輪廓,火團因此散開,等一會兒又有本事重新彙聚成完全體——難怪在遠處看起來那麼跳躍詭異。
關闍彥犀利的眼神,瞬間攥住了屋下氣氛正焦灼的四五個孩子,一個小女兒突兀地紮在其中,被其餘孩子壓著領子倒在地上。女孩倒是有力,撲騰著雙腿愣是把男孩們的□□踢了個遍,然後趁機起身,反去制服別人,頗有一番逆風翻盤的架勢。
在女孩反身後,跳躍的光芒落在她圓嘟嘟的臉蛋上,關闍彥腦子一蒙,立馬轉過身來,和距離自己還有約莫一丈的魏鬱春尋求確認:“來看看那是不是你妹妹!”
魏鬱春趕忙追過來,裙子都沒顧得上提,落得滿身泥濘。
破敗的土地廟入目,馮巧兒擰巴的臉蛋上掛著的笑刺目無比,魏鬱春感覺自己整個眼球都要瞪得炸裂,軀體也同被奪去了控制權一般往前跑去。
於是,馮巧兒大老遠就聽到了自己姐姐那撕心裂肺的呼喚聲:“馮巧兒!你長本事了?!”
關闍彥完全沒有預料到魏鬱春會是這樣的表現,也納悶方才還嬌小的女子,是如何在頃刻間就爆發出這股駭人的力氣的。
關闍彥舉著傘去追那彷彿綴了一尾巴森然怨氣的女人,發現居然還追不上。
隨後關闍彥看到馮家姊妹相聚時,周圍那冷寂如冰洞般的氣氛後,也懂得了要收斂分寸,不作幹擾。索性自己一個人走進了光暈照不到的暗角裡,靜觀其變。
此時,漏牆下,不光是馮巧兒,那些胡鬧的男孩們都被魏鬱春嚇得一動不敢動。隨後這些家夥們醒過神,瞬間一鬨而散,不一會兒就沒了影子。
唯留了馮巧兒一人面對魏鬱春的滔天怒火。
馮巧兒頓時發了怵,顫顫巍巍地站好杵在牆角,眼神心虛萎靡,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壞事。
“姐姐,”巧兒怯聲怯氣地喚著,方才那要強至極的擰巴勁兒全然不見。
魏鬱春的頭發被雨水盡數浸透,慌亂下顧不上形象,發絲淩亂地黏在她那看似平靜實則暗濤洶湧的面色上,形同一隻剛從怨井裡爬出來的水鬼。
魏鬱春垂眸凝視著站得筆直還不停發抖的妹妹,靜聲之時,唯有二人粗粗的呼吸聲在暗色下藏伏,這是山雨欲來的前兆。
“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為什麼要打人?”
魏鬱春沉著聲線終於發了問。
不問還好,巧兒起碼還會迫於姐姐的壓力不敢吭聲。
可姐姐的這些質問一出口,騰的一下子就喚醒了巧兒心裡的不甘和委屈,這些情緒如同洪水猛獸一把子湧沒了心底的畏懼,甚至還冒出了不少怒意和倔強。
巧兒突然昂首抬眸,有如亮劍般鋥亮的眸光毫不畏懼地盯著魏鬱春,眼底的淚光一點一點湧出來。
她抖著聲線,大聲反抗:“這些人背地裡一直在說姐姐你的壞話!姐姐你明明一直都知道但一直不準我們反抗,可這些人越來越過分……他們說你惡鬼奪魂!說你擺弄書信是在賣弄風姿!說你的假裝矜持還不是為了勾引別人!如今那些淫賊壞人是這樣,這些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兒也是這樣!”
關闍彥雖然隱身暗處,卻把巧兒的這些憤言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朵裡去。
他沉默深思,想著原來魏鬱春竟然還有這麼一番往事。
不過,聽巧兒那語氣,感覺這些風言風語甚是流行,那他在馮家借住這麼多天,怎麼沒有聽得到半點風聲?
這些謠言猝然出現,巧兒也猝然消失不見,還來到連她姐姐都不知道的地方,和人打起架來……甚是可疑。
關闍彥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之處,但苦於沒有具體的線索,他不得不暫時放下深入疑團的念頭,繼續將注意力放在馮家姊妹身上。
“那你自己的毛何時算得上是長齊了?!”
巧兒的造反讓本就情緒低迷不定的魏鬱春走向崩潰,她的脖子青筋乍現,手臂也高高抬起,巧兒望見掌心的隱隱,徘徊在眼眶的淚落成豆大的珠鏈。
千鈞一發之際,巧兒嘶破了嗓子吼道:“我覺得丟臉!”
魏鬱春想要拍下去的手猛然頓住,那乍現的青筋很快就蔫回了皮肉,心更似被灌滿了冷鉛一般,既沉重又蒼涼。
她的聲音比巧兒還抖:“你……說什麼?”
“有你這樣的姐姐,我覺得很丟臉!”
巧兒越說越兇,哭得也越來越厲害。
可她明白自己明明不是這個本意,卻妄圖透過這樣的方式傷害對方,來獲得一時的快感。
“姐姐你變了!我不喜歡這樣的姐姐!以前的姐姐雖然不聰明但卻一直願意陪我玩!會不顧哪怕爹孃的意思都要護著我!現在姐姐看不到巧兒是不願你受到欺負才打架,看不到巧兒滿身的傷和滿口的疼和委屈,只看得到我離家出走,覺得巧兒不乖,不分對錯地責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