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師伯告訴我,我命煞計都星,註定要給親近之人帶來災禍,所以我要清心寡慾,苦念道經,堅守道心不可動搖,不可輕易喜怒哀樂,如不然,將遭大劫,還會連累長輩們。”
“我便信了,從五歲知事起,就小心翼翼地,生怕惹禍,不敢哭,不敢笑,更不敢與人親近,就這樣活了十多個年頭,你可知,龍虎山上,正一道中,與我說話最多的是誰?是一隻山猴兒。”
景塵兩眼無焦地看著前方,不去看水筠是何表情。
“你和我說,你發現了小魚的秘密,說她命不該活,乃是孤魂託生,所以威脅我和她恩斷義絕,不相往來。”
“我也信了,於是和她割袍斷義,違背誓言,辜負了她。”
水筠忍不住打斷他:“你怎麼突然說起這些,好像誰騙了你似的?”
“你們沒有騙我嗎?”景塵的聲音裡帶著些許涼意。
水筠不安地動了動肩膀,張了張嘴,無奈道:“好吧,就算是我看走了眼,餘姑娘好好的沒問題。那掌門說的話,總該是事實吧,這些年在龍虎山上,的確是誰和你親近,誰便要遭殃,就連我,也時常是磕磕碰碰的,師兄,你到底在想什麼,怎麼說話顛三倒四,疑神疑鬼的?”
景塵低下頭,自言自語:“事到如今,我也不知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
從小對他關愛有加的掌門會說謊騙他,十多年不讓他動情動性,無關計都星凶煞,只是怕他遇到破命人你後,男不忍殺,女不願娶。
同門的小師妹說謊騙他,想要害死他心動的女子,逼得他抉擇,無關他喜怒,只是怕連累了她親人。
就連養育他成年的師父也說謊騙他,明知道他是大安禍子,卻從未對他提起。
這世上和他最親最近的人,都會為了達到他們的目的,不擇手段地對待他,他還能相信什麼?
只有她,只有那個人,她說謊話,也是為了護著他。
“師兄,你到底怎麼了?”水筠滿心狐疑,前幾天景塵還好好的,今天出了一趟門,回來就變了個樣子,應該是見到什麼人,聽了什麼話。
她往裡一想,很快就有了猜測,皺起眉頭,低聲問道:
“你今天是不是又去找餘姑娘了?”
自從祭祖回來,破命人有了下落,師兄便不再顧忌計都星災禍,他給餘舒送虎骨,每天都到太史書苑報道,這些事,水筠都聽說了。
奈何她和師兄關係僵冷,不好勸阻,只能盯著他的行蹤,不過她料想,餘舒也不會這麼容易就同他和好了,那女子她是見識過的,生生的厲害,為人又狂妄自大,很不好說話。
眼下師兄這般古怪的模樣,一定和那餘舒脫不了關係。
“是不是她和你說了什麼,”水筠臉色一變,拽緊了景塵的衣襬,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沉聲斥責道:
“師兄,你是大安禍子,你身上揹負著家國大義,尚未破命,劫數未脫,你還有心思去聽信一個外人的閒言碎語,我、我真不知該如何說你是好了!”
怎知下一刻,景塵便揚手掙脫了她,抬起頭,一雙清湛的雙目,幽幽地看向她:
“外人?你口中這個外人,救過我性命,不懼我這個災星,危難時為我挺身而出,在你看來,她是個外人,在我看來,她卻是這世上唯一真心對我好的人。”
景塵按住了胸口,隔著衣料,那薄薄的兩半字據,竟讓他一時生出了許多恨意來!
他恨自己的輕信,恨自己的天真,恨自己的無情,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更恨這生來具有的命數——
大安禍子,為何是他!
一生下來,便剋死了父母,他本是不祥,卻因皇室和道門的一場約定,苟活了下來,所以在那些人眼中,他的命,便不是他的,不是嗎?
可他除了接受這命數,還能做什麼?
“呵”
景塵發笑,這一瞬間,他方明悟了一個道理,站起身,就要向外走。
水筠想要拉住他問個清楚,但她傷勢剛好,那裡抓得住景塵,只能在他背後低喚:
“你究竟是怎麼了,師兄、師兄!”
景塵一如沒有聽到她的叫聲,出了閣樓,孤單著背影,漫無目的地走進了前方那一片朦朧的夜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