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頌磯笑道:“我聽聞趙主段垂封你為梁王,秦國姚興也有意封你為魏王。魏,大名也。左傳雲,晉獻公滅魏,將魏地賜予大臣畢萬。
“大夫卜偃曰,畢萬後必昌大。此天啟之矣。華亭名英,‘英’者智過萬人也,‘魏’者巍巍高也。我看陸郎將來,也定能昌大子孫。”
陸英心頭一震,正視著蘇頌磯雙眼道:“蘇先生何出此言!在下絕無不臣之心,更不敢妄猜天命,謀非份之福。秦國姚興即使真封我為魏王,也不過是將我架在火上烤,先生還看不明白嗎?”
蘇頌磯道:“洛陽八關都邑,表裡河山。自古就是天下之中也。華亭如今據有其地,天時地利人和,何不趁吳國內亂之際,周旋於列國之間,為自家謀個根基,為子孫圖個進取?”
陸英堅定搖頭道:“晚輩只想護佑一方百姓安居,絕無稱王稱霸之野心。如果蘇先生懷疑我有異志,現在就可將我斃於掌下。陸英絕不反抗!”
蘇頌磯舒懷大笑道:“華亭何出此言!老夫只是玩笑之語罷了。既然華亭無心割據,那為何還要勞神費力苦守孤城?不如放棄洛陽,入建鄴為官做侯,未必不能名垂青史,終成一代賢臣也!”
陸英道:“晚輩以為,如果失去洛陽,江東朝廷再難進取中原。建鄴不缺陸英一人,而洛陽獨缺小子孤志。是以不量微薄之力,不揆冒昧之情,以求先生助我!”
蘇頌磯默然良久,起身走到房門口,言道:“華亭,請隨老夫上山!”
言畢開啟書房門,徑自踽踽往神女峰攀去。陸英依言隨之而往,賀柔影留在書院沒有跟從。
神女峰上,落日夕照,金光耀目。海面如披錦繡,依稀見鷗鳥往還。
蘇頌磯來到銅柱之下,背手望著東海,悠然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老夫年近七十,畢生只求恢復中華,再造夢中九州。‘服章之美謂之華,禮儀之大謂之夏’。然而五十年求索,四十年奔波,三十年苦心經營,仍是隻能窮居荒島。”
陸英聽他傷感,不禁勸道:“先生望之剛及知命之年,精神豐沛,智力超群。何必有此暮年之嘆!”
蘇頌磯沒有答他,自顧自道:“龍鳳寶鑑……相傳來自禹王神洞,乃是改天換地之至寶。可惜,老夫苦對柱下四十春秋,日日鑽研,仍然沒有解悟其中玄機。”
陸英聽到禹王神洞幾字,不由心頭狂跳。難道這寶鑑本是來自禹山塢,就是庾氏族人世代流傳的禹山至寶。但如何到了蘇先生手中,此刻又不好直接詢問。
只聽蘇先生又道:“老夫遍尋高士,希望能稍解疑惑,可惜,竟無一人可有補益。直到二十多年前,有人告訴老夫,龍鳳降世,可解寶鑑之謎。”
說到此處,蘇頌磯面帶三分惑色,三分自嘲,還有幾分釋然道:“待我在賀蘭山下尋到那降世的龍鳳,卻不想只得一鳳未得其龍,更丟失了一枚寶鑑,致使數十年之功付諸東流。”
陸英不解道:“先生說的鳳是何物?難道世上真有龍鳳?您說寶鑑原有兩枚,此刻銅柱上玉盤中,為何僅餘一枚?是被仇家搶去了嗎?”
蘇頌磯笑道:“哪是什麼真的龍鳳神物!老夫說的鳳,正是二十多年前抱回的一名女嬰……”
陸英恍然大悟,原來他說的龍鳳,是一對龍鳳雙胞胎兒。他抱回一名女嬰,今年應該二十餘歲,而那個男嬰,也不知是死是活。
二十餘歲的女子,難道是賀小姐?蘇頌磯見他神色,已知他心中所想,點頭道:“不錯,那女嬰正是柔影。可惜寶鑑只存其一,龍鳳僅有一鳳,還是未能解開其中奧秘。”
陸英怔然良久,心中有一種不祥預感,但又不願輕易宣之於口。
蘇頌磯卻接著道:“你剛來神女峰時,聽聞寶鑑夜中大放異彩,還與十三鬥了一場,是也不是?”
陸英點點頭,一時忘了言語。
蘇頌磯又道:“想必你也大概猜知,老夫為何單單看重你,還要與你說這些事……”
陸英努力平復心情,深吸一口氣,緩緩問道:“晚輩自幼生長於中原,父親姓陸,母親早亡。先生說賀小姐是從賀蘭山下抱回,怎知……?”
蘇頌磯道:“你不信?”
陸英搖頭道:“不信!”
蘇頌磯道:“老夫如果不是經過二十年仔細尋訪,定然也是不信的。當時,那名男嬰被其生母,也就是賀蘭部女子帶走,我也不知如何會流落至中原,還成了陸仲禮的兒子!”
陸英石化在當地,實在難以相信他所言。
自己怎會是賀蘭部蠻夷女子所生?明明是父親陸仲禮的骨肉!那種寬博無私的父愛,怎能對一個沒有親緣之人付出?
他沉聲道:“蘇先生,你講得故事很有趣,但在下並非容易愚弄之人……”
蘇頌磯也不以為忤,走到神女峰頂絕壁旁,對著夕陽吟道:“有忠信以為甲冑,禮義以為幹櫓;戴仁而行,抱義而處;雖有暴政,不更其所。其自立有如此者!”
“有不寶金玉,而忠信以為寶;不祈土地,立義以為土地;不祈多積,多文以為富;難得而易祿也,易祿而難畜也。
“非時不見,不亦難得乎?非義不合,不亦難畜乎?先勞而後祿,不亦易祿乎?其近人有如此者!”
陸英此刻心亂如麻,他的話什麼也沒有聽清,只是想著:“我是吳郡陸氏子弟,陸遜、陸抗後人陸仲禮的兒子,絕非胡族賀蘭部之子。
“賀柔影與我並不相似,怎會是我同胞姐妹!這蘇先生年老昏聵,不知從哪聽來閒言瘋語,卻來唬弄我!”
不知過了多久,但覺風聲漸緊,日光漸昏。他卻仍走不出心中思想,將生平之事回想了七八十遍,更加沒個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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