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妙音笑道:“陸侍郎,又何必自謙!你修典籍著經論,出入敵國如無人之境。上馬千軍難敵,持身嚴謹方正,說是當世之英又有何過?”
皇帝又道:“昔年我江東陸氏子弟陸機、陸雲,二陸入洛……時人稱之為‘太康之英’。如今,華亭當可稱為太元之英!”
陸雲心中一跳,太康是前晉武帝司馬炎年號,二陸文才絕豔,早有太康之英的共識。太元是如今年號,皇帝將自己與二陸聯絡起來,到底是何用意!難道他想讓自己認祖歸宗不成。
陸英裝作不知,只是連連謙遜。皇帝也將這個話頭輕輕揭過,又問道:“華亭遊歷諸國,可為朕講一講,如今天下誰家主明臣忠,誰家昏君當道?”
陸英略一思索,斟酌道:“秦國姚萇得位不正,殘忍暴虐,定然算不得明主。北漢諸藩鎮各懷鬼胎,蒲登雖名為共主,但外寬而無當,內忌而嗜殺,終成不了氣候。
“西涼呂光為人臣不盡忠,主上死而割據為王,也可稱為亂臣。趙國段氏諸子侄明爭暗鬥,恐怕早晚要引起禍亂。至於段衝倒行逆施,身死之後留下慕容永之輩,不過苟延殘喘,行將遭天戮耳!”
皇帝聞言笑道:“華亭所言精闢入微,令人耳目一新!那拓跋氏少年重立代國,如今又改國號,叫……魏,華亭以為如何?身處匈奴與鐵弗、柔然夾縫之中,南有慕容永、東有段垂,西有姚萇,拓跋氏能站住腳跟嗎?”
陸英道:“以臣觀之,拓跋涉珪雖然年少,但雄才大略,不輸北漢蒲剛。加以年月,定然能傲視燕代,甚至囊括秦趙……恐怕將來我吳國之敵,唯有魏國一家也!”
皇帝神情變換再三,沉聲言道:“聽說這拓跋涉珪與華亭意氣相投,已經結為兄弟,可有此事?”
陸英道:“陛下,臣與拓跋涉珪相識之時,他還只是一個流亡公子。雖然年少意氣,與他結為兄弟,但大是大非面前,臣還是能分得清楚!”
皇帝笑道:“華亭誤會了!朕並不怪你結交拓跋涉珪。如你所言,若他真能成就大業,未嘗不可兩國交好,共拒秦趙。”
陸英只得恭聲稱是,再不敢口快失言。
皇帝連飲了幾盞,似乎心情變得好起來,對陸英道:“華亭,你有空還是多來宮中走動,文學館中典籍,還得好好整理。不限於佛道玄學,其他經史也當用心。
“朕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以前你做治書侍郎,還是朕大材小用了。今日朕便封你太子洗馬,中書舍人。”
陸英連忙辭謝,言稱才不配位,不敢任此要職。
支妙音道:“陸侍郎,雖然我不該插嘴朝廷之事,但陛下如此信重你,你怎能推辭?陛下常常思念你,盼著你回來……如今陛下讓你出任中書舍人,是指望你多為國家盡力,輔佐陛下中興大吳。待功成之後,豈不是一樁美談!”
陸英聞言只得領命謝恩,表示定要為國家竭盡忠誠。皇帝滿意地點頭,又連連勸陸英飲酒,到黃昏時才散去酒宴回宮。
陸英回到富春山居,心中好不怪異,突然之間加官升職也不知是福是禍。但既來之則安之,不管前面有什麼磨難,唯有硬著頭皮走下去。
過了兩日,陸英入宮中文學館重新修書,連帶文、史、經、玄各種典藏他都從頭檢看,只當是閒來無事的消遣。
陸英被封中書舍人、太子洗馬的訊息還沒有在京師消化,皇帝數日後又拜陸英太子中庶子、廷尉右監,一下子把朝野的注意全部引到陸英身上。
陸英也不管朝臣議論,索性每日都躲在文學館中看書,至於草擬詔命,教授太子學問,則概不操心。
其實他任職廷尉右監,本來有捕盜緝兇的職責,但他懶得去揣摩聖意,也就對廷尉署不聞不問。
這一日,陸英正在文學館埋頭典籍,忽然楊謐楊稚遠來尋,自稱是要與他敘敘舊。陸英本來不願離去,但耐不住楊謐死纏爛打,只好隨他出宮來到街上。
楊謐說他天天翻書,現在整個人都像截木頭一般。於是要尋一家青樓聽曲作樂,為陸英醒醒頭腦。陸英拗不過他,只得相陪而往。
到了秦淮河邊,楊謐招來一條畫舫,對陸英笑道:“華亭,今日不如就乘舟夜遊,做一回自在神仙如何?”
陸英笑著搖搖頭,一切但聽他安排就是。畫舫靠岸,兩人登上樓船,船有舷梯直通上層。
內裡早擺下杯盤果酒,香茗蜜餞之屬,正中生著一爐炭火,融融的暖意使人瞬間懶散起來。下層樂伎伶人也早絃歌聲起,彷彿只等著兩位大人光降享受。
陸英望著麒麟作腳,猛虎為耳,瑞鶴頂立的銅爐火苗閃閃,靠在軟榻上輕揉眼眶。這幾日還真是甚覺疲憊,不出文學館都幾乎忘了世上還有這等溫柔鄉。
楊謐笑道:“華亭稍待,還有一位客人少頃便至。他一到我們便開船……”
陸英奇道:“哦?還有何人?難道是郗暉公子?”
楊謐略顯神秘道:“非也!待會見到他你就知道,不必心急!”
陸英想不到京師還有何人是舊識,楊元琳定然不會出現在此處,是以索性不去想。
等了約一刻,有一人身著大氅,斗篷遮面,帶著兩名隨從匆匆而至。那人長身英挺,形姿偉岸,待到上了二層,瀟灑地抖去大氅,一張爽朗俊逸的面孔出現在眼前。
只見他抱拳笑道:“陸道長,楊公子,久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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