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落地,諸允爅登時眉間蹙起,漠然不語。
陶侃一怔,顯然對孔安口中提及的“乎噶爾”毫不知情,他偷摸瞥了一眼肅王殿下鄭而重之的神色,目光迅速縮了回來,甚感費解地看向孔半仙兒,不恥追問道,“孔先生,西域來人雖事關重大,但這位‘乎噶爾’的身份究竟……”
孔安淺淡地搭了小縣官一眼,略作忖度,言簡意賅道,“先前北境三地接連鬧起戰亂,不知陶大人是否知情?”孔安頓了一下,見陶侃雲裡霧裡的點了點頭,繼續道,“幾經調查,此事跟這個乎噶爾脫不開關聯……或者準確來講,此事盡是此人聯絡攛掇促成的。”
孔安的話點到為止不再贅述,陶侃知其不算盡言,卻也沒再不識趣兒的再做追問——北境離安和縣天高地遠,小打小鬧的戰事鮮少有機會越過萬水千山傳到南境的地界兒來,且不論這人的身份來歷有何蹊蹺之處,但既然此人能攛掇得朝野動盪戰火漫天,那便意味著,這位西域來者,所行不善。
陶侃雖託以丁憂之詞久不問朝堂之事,卻也不盡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朝野動盪乃至四境形勢,或多或少都有些耳聞。
北境拓達剽悍成風惹事不斷,奴兒司為求一安身之地在東北一隅蠢蠢欲動已久,如今雖暫議和,但金礦礦脈佇立在邊境,遲早還會再生嫌隙。
延綿境線與之相較,西北十國無非是小巫見大巫——西域資源豐厚,內亂紛爭消耗甚多,似乎自從西北早早歸順於北明之時,他們便再無心力大肆惹是生非,竭盡全力地擺出了一副臣服弱小,唯唯諾諾不堪一擊的姿態。
無論是西北匪患,還是拓達從旁覬覦西域十國的國土和礦產,西北每每進貢遣使,北明便要出力出錢,倚仗著所謂泱泱大國之姿,不甘心不情願地替他們收拾爛攤子。
自議和伊始,又至公主和親,西北這般縮頭縮尾多年,說好聽的是乖順怯懦,說難聽的就是作壁上觀,唯恐天下不亂。
然兩國盟約不能單憑著看不順眼互相揣測,朝野上下哪怕盡數瞧出西域十國圖謀不軌,但只要西北不以兵戈相對,面子上的相親相愛就還得假模假式的維繫著。
先前北境攛掇未得成事,西北竟還不知收斂,藉由朝堂更迭動盪,無聲無息地把手伸到了南境——他們安插細作攔截密信,京城收不到訊息,南境駐軍難以久耗起兵造反,不論成事與否,半壁江山都會陷入接連不斷的混亂。
北境安穩未定,倘若南境再難止息亂局,這天下怕是當真要在這一場因一己私利而起的鬧劇之下易主換姓。
陶侃越琢磨心裡越慌。他原本當著遠離京城紛擾最起碼可以保一隅安定,孰料如今這事關海清河晏的紛爭竟陰差陽錯地砸在了他小小安和縣的地界裡,事到臨頭,避而不及。
肅王殿下這會兒倒還沒想到天翻地覆那一步,憲王並無行伍磨礪在身,南境駐軍也無長途跋涉征討攻城的歷練,雖不能輕視,卻也還不到冠以大禍臨頭的帽子惶恐不安。
……關鍵是乎噶爾。
此人神出鬼沒意圖不明,楊不留自在廣寧府時便對此人行蹤甚是牽掛,如今若是得知其人在南境境內,恐怕忙於正事之餘,很難對其坐視不管——楊不留此番隨行諸允爅至此,想來也是跟乎噶爾有關。
諸允爅抿著唇,斂眉猶豫再三,抬頭望向孔安的方向,正欲開口問訊,然視線甫一觸上,陶侃那廂自顧自地琢磨完,忽然思及此番前來的目的,當即先一步開口道,“不過……下官有一事不明。”陶侃正襟危坐,兩手搓了搓膝蓋,“昨天南境斥候往京城傳信,這夥西域人似乎並未採取行動。訊息直接就往徽州府去了,今天晌午回報,說南境斥候半路上被玄衣衛的人截住帶走了。”
“既然玄衣衛派了人來南境打探,想來京中局勢十有八九是得到了控制,秦守之跟南境暗中聯絡之事暴露,京中在探南境駐軍的動靜。”諸允爅原本千思百續的愁苦被陶侃這話陡然截斷,他頓了一下,沉吟片刻又道,“竟潤,現在乎噶爾這夥人還在安和縣嗎?”
陶侃艱難地搖了搖頭未予作答,諸允爅轉而看向孔安,卻見他眼神忽閃一躲,輕聲一嘆,“不清楚,這些人來無影去無蹤,迄今為止也沒摸索出確切的線索。”
“繼續派人打探乎噶爾的訊息,先應付方彥君的這夥叛軍。”諸允爅無意識地叩了叩桌面,低聲道,“京城往此處快馬加鞭跑個往返得四天,如果調兵跋涉,恐怕時間還要更長——也就意味著,我們至少要控制住南境駐軍不越過安和縣徽州府,撐上五天左右。不留往南境境線駐地通報,一來一回大約三天……孔先生,你這山上有多少人?”
孔安淺淡如水的臉上總算漾起細微的波瀾,直等著他開口問及這個問題似的,他放下茶盞,輕一挑眉梢,“肅王殿下需要多少人?”
諸允爅滿心正盤算著這一役以少戰多該如何行進,被孔安這麼一反問反倒愣了一下,“啊?孔先生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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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安沒賣關子,自袖中抽出一張掀展開來幾乎鋪滿桌面的紙張。諸允爅先瞥了孔安一眼,似是不解,待到定睛在這紙上一瞧,登時瞠目恍然——這張紙上竟被上百簽字畫押的字跡指印鋪得滿滿當當,頂端大抵是孔安的字跡,上書三個隸書大字,“招安書”。
陶侃也正好奇地抻著脖子張望,看清字跡跟著驚詫出聲,“招安?”
孔安點點頭,一派料及淡然地起身捻來一支浸透了墨汁的毛筆,輕輕遞到諸允爅跟前。
南境駐軍舉兵起事,地方州府抵抗不得總不能坐以待斃,況且南境駐軍經此一役,日後人手自然空缺大半,這時招安,自是兩全其美順理成章。
兩廂忖度取其輕,這是在憲王失去控制之時,無兵無權之下最好的辦法。
諸允爅不作猶豫落筆排兵,陶侃領命下山安置城池防備,周子城也得了吩咐先行將北營精銳安插在各處招安的山匪之中,以備及時調遣掌控。
萬事俱備,只待探明憲王同方彥君一行人馬行軍的詳情,便可籌措攔截,先行壓住叛軍。
堂屋內外得了指令幾乎哄散,諸允爅巋然不動地坐在那兒,指尖仍舊無意識地輕輕叩敲著桌案,思緒卻早就不知翻飛至何處,忽然思及方才尹星橋頭頂上那枚精巧的珠花,像是前陣子念兒拉著她在街上買的款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問道,“不留來你這兒了?”
孔安慢條斯理地斟茶,對他這問話分毫不感意外,“之前一直書信聯絡,這次時間緊迫來不及傳信。但她只提前殿下一天抵達此處,也未作停留,只是在山下的客棧碰了一面。”
“那她……”諸允爅胸口瘀滯得喘不上氣,頓了一下才道,“她說沒說過,到底要做甚麼?”
孔安眯著眼睛看向肅王,佯裝驚詫地低呼了一聲,“說服南境駐軍拖延方彥君,殿下不知?”
這話顯而易見純粹是搪塞,諸允爅急躁地咋舌出聲,壓著怒意,不肯放過他,“這我知道……其他的呢?”
孔安似是對這位肅王殿下的怒意毫無感觸,茶過一盞,方緩緩道,“殿下可知,為何昨日南境斥候未受攔截嗎?”
諸允爅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
“我們誰都未曾料到乎噶爾會參與到這次紛爭之中。”孔安難得擰起眉間,萬分厭惡道,“乎噶爾留意到楊姑娘的行蹤之後,所有可以探及的暗線全部被撤走了,若所料不錯,楊姑娘大抵是察覺到了甚麼,在安和縣附近特意露了面,引開了乎噶爾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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