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柯趁著肅王隨口吩咐的那“一炷香”的功夫,快步跑到驛站馬廄裡磨蹭了一會兒。
隨著林柯接連奔襲數日鮮少休息的赤鬃駒損耗過重,難再當晝夜兼程的重任,為免半路突然力竭而亡,只能換馬趕路,留著這嘶鳴的小傢伙兒在驛站裡養歇——這駒子是少年郎從京城牽出來的。林柯待肅王的態度總是親疏不定彆扭得很,諸允爅特意在肅王府那批小馬駒裡挑了最好的送他,從趔趄搖晃跟著他長到正當馳騁的血性年歲。
赤鬃駒似是察覺別離將至,遠遠望見林柯匆匆向著馬廄而來,當即揚起前蹄踏踩不已,馬頭拱著林柯伸過來的掌心,頗知輕重的摩挲了幾下。
“……”少年素來寡言,肅王“毀人不倦”地招惹了他許多年這性子也沒變,千思百續兀自藏在心裡唸叨來唸叨去,林柯看著跟前這位四個蹄子生死與共的兄弟憋了半晌,勉為其難地從喉嚨裡擠出一句,“……從南境回來就接你去東海。”他頓了一下,又在它頸側輕輕捋了兩把,“別怕。”
周子城咬著草杆兒溜達過來找人的時候,小林柯正抱著赤鬃駒“耳鬢廝磨”不知道說甚麼悄悄話,小將士扯下草杆吹了聲口哨,指了指驛站門外漸而喧鬧紛雜的方向,“跟你兄弟道個別吧,出發了。”
林柯還是有點兒不捨,少年雖然少言寡語,可離別的難捱到底是藏不住,一步三回頭地挪蹭到門口,發頂正被先一步整頓人馬的肅王胡嚕了一把。
諸允爅稍微耷拉著眼皮看了他一眼,看出少年眉宇間低落的神情,“你那位小兄弟跟著你往東海跑了個折返,又從泗水晝夜奔襲到這兒,也該休息了——若是在鎮虎軍,我還能論個軍功給他。”諸允爅眺著馬廄的方向吹了一聲長哨,棚子裡的馬駒獨它一個揚頭嘶鳴了一聲,“不知道這傢伙能不能撐到此行從南境回來,帶回去好生養著,興許還能活個一年半載。”
小林柯眼眶一熱,耙了耙被肅王揉搓得亂作一團的頭髮,不甚明顯的搖了搖頭,“它既生在行伍,便誓為上陣殺敵護佑山河,為一方安定馳騁……”林柯哽了一下,“馳騁至死亦無所憾,我爹是如此,我亦是如此,我相信……小紅也是。”
少年郎慷慨激昂之詞原本字字鏗鏘,震得諸允爅不由得待他刮目相看,偏這匹寶馬良駒的名字被他一嘀咕出來就露了怯,直逗得滿腔熱血的肅王殿下哭笑不得。
這孩子這幾年在京城武藝漸精,就是呆在嶽無衣手底下,讀書歷來一個字一個字的念,流芳百世的詩詞歌賦記不得幾個,手底下伺候的那幾匹馬全是小紅小黃小花諸如此類的名字。
哪怕家國大義在身,到底還只是個孩子。
諸允爅在小林柯剛捋完的頭頂又扒拉了一把,“小小年紀一根兒獨苗,英勇赴死還沒你的份兒。不給你家留個後就想論英雄,門兒都沒有。等我到閻羅殿見著你爹,他不得煩死我。”
小少年被他主子撥來撥去有點兒惱火,臉上那點兒沮喪頹廢被面無表情的示威取而代之,鼻孔朝天地哼了一聲,抱著腦袋躥到周子城旁邊,繃著臉不說話了。
周子城一根草杆咬沒了一半,瞧見林柯木然的一張臉上紅彤彤的一雙眼眶,一時好笑,打了個響指討趣道,“你怎麼也跟兔子似的?”
林柯莫名其妙地扭頭看了他一眼,轉而順著周子城挑眉示意的視線望過去——楊姑娘一雙眼睛也紅著,那雙眸子本就招搖深邃,紅彤彤一圈兒扎眼得很。
林柯早先在應天府時沒怎麼跟楊不留打過交道,這次全是憑著得了嶽小將軍的吩咐,隨她走這一遭才熟稔起來,可平日裡這位姑娘溫和淡然成了習慣,喜怒哀樂都淺得幾不可見。
這幅神色倒是稀罕得很。
周子城搓了搓光溜溜的下巴頦,挑起眉梢煞有介事道,“殿下八成是又欺負人了。”
林柯面無表情地睨了他一眼,“……哦。”
“……”周子城口中的“欺負”二字簡直纏綿悱惻意味深長,平時跟他一唱一和的小白寧不在,小將士被林柯這毫無反應的反應噎了一下,討嫌打趣的話卡在嗓子眼兒,一言難盡地囫圇個兒嚥了回去,“你這個小屁孩兒的年紀……怎麼跟個棒槌似的……”
肅王一行急奔南境設攔之際,急於扔開兵符這塊燙手山芋的懿德太子起初毫無動靜。
那日穆老率數名玄衣衛攔截所謂的“北營叛軍”,一頭鑽進那一團烏煙瘴氣裡時方才得知,這不過是肅王誘使秦守之露出馬腳的緩兵之計——然秦守之盤算著能讓五軍營圍困皇城師出有名的由頭雖是假,京中僵持卻總歸不是長久之計。
昭王前往皇陵得以調遣的禁衛軍人馬有限,肅王另有打算不能折返京城,懿德太子手裡的兵符便成了緩解應天府城僵局的關鍵。
即便長街之上未得玉老闆一張短箋的好意指點,穆良也是要往泗水走一趟的。
暴土揚長的“北營叛軍”時至日頭旁落徹底散沒了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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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良一路騎馬沿泗水支流往北,方何同他一道擔心誤事,索性從晃晃悠悠的馬車上跳下來,也爬上馬背錯後一身疾馳跟著——穆老早先還當這小文官兒不會騎馬,好生誇讚了幾句。殊不知方侍郎前陣子跟著肅王跑來跑去,幾乎快在馬背上顛出了陰影,倘非緊急,他這薄薄的身子骨可不願意遭這份罪。
疾行趕至北營泗水下游駐地之時天未破曉,穆良瞟了一眼連夜奔波折騰得臉色發白的侍郎大人,知會了方何一聲,歇了小半個時辰,大搖大擺地跑到軍帳裡整頓問責。
方何留意到老將軍對他這年輕人的關切照顧,一時羞赧,急忙上前解釋,穆老卻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行軍休整是必要的,肅王那麼不要命的急行軍耗費心力,我這把老骨頭可受不了。”穆良在方何單薄的肩膀上捏了一把拍了兩下,“肅王應該跟你說過,五軍營大半是少爺兵出身,沒上過戰場,實戰就像過家家,成不了氣候。況且袁揚和江樓在,往返三日的路程,皇城還是守得住的。”
方何默然擰了下眉間,沒急著搭話。
朝中武將若論分黨,穆良毫無疑問是站在遵循嫡長禮法的東宮一側——懿德太子前往泗水一行究竟是何用意他姑且不明,但京城這般大動干戈,東宮至始至終毫無表態,終歸是說不過去的。
穆良雖未明說,可懿德太子時至此刻分明握有兵符卻仍隱而不發,任由昭王在京城破開圍困之際獨佔風頭,穆老待他是有那麼一丁點兒怒其不爭的。
方何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再跟穆良透個底。
“……穆帥。”方何在衣襟兒最裡側掏了半晌,翻出了一塊造型別致特殊的牌子雙手奉到穆良跟前,“這個——是前陣子太子殿下交給肅王殿下的,三殿下他老人家沒動過,直接丟給下官收著了……”
“太子殿下既然把這兵符交給了肅王殿下,這會兒再回去請他率兵出面,恐怕會有麻煩。”方何沉吟片刻,默默地覷著穆良驟然間變換的神色,輕聲細語的又給他添了點兒堵,“下官妄斷,太子殿下恐怕從最開始就沒打算在這場亂局裡率軍回城……這事兒怕是耽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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