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琳琅半躺半靠地歪在莊望調琴的小榻上,花枝招展地打了個哈欠,眯著一雙朦朧淚眼瞧見樓梯口冒出來的腦袋,晃晃悠悠地招了招手。
“陸陽在裡面忙著呢,我這兒等你半天了。”玉老闆抬起胳膊在琴絃上信手一掃,珠落玉盤似的催著楊不留快步上前落座,又捂著耳朵聽她要了命的扒拉了一曲聲響,拱手討饒,心疼地抱著自己這一方古琴痛哭流涕萬分不解,“能把這把琴彈出殺豬的動靜,楊姑娘,你可真夠絕的……出去說你是我教出來的誰能信?”
楊不留坦然自若的搓了搓指尖,白白淨淨的臉上沒半分羞赧,一本正經道,“這才學了幾天?無妨,識譜就成。”
學琴這事兒算是個流於風聲之中信手拈來的一個藉口——楊不留每日裡肅王府往來進出太過扎眼,偏偏去處還是長街這麼一個惹人遐想的地方,若是不想落人口實,那便只能先透出些隨意交口相傳的風聲。
諸如肅王府久未迎娶這從廣寧帶來的姑娘實為門不當戶不對,又諸如這即便天上有地上無的姑娘與肅王殿下每日相對也難免心生煩怨,這不肅王請命去了泗水,府上的姑娘自然要想盡辦法學得技藝討殿下的歡心穩固地位……說來說去又有人唸叨起當年肅王殿下的風流往事,還說前陣子的毀容案裡,肅王府救下來的含煙姑娘曾頗得三殿下傾心,那姑娘琴藝卓絕,雖如今嫁做人婦,但想來肅王殿下還是頗念幾分舊情。
這些個茶餘飯後的談資不鹹不淡,但若是被暗中盯梢的人聽了去,在楊不留往來去處稍加打探查證無疑,她日後行事也會少受些梏限。
就是苦了玉老闆。
起初得了楊不留所求之時,玉琳琅大言不慚的一拍胸脯,大包大攬地擔保道,肅王回京之前定能教得她藝絕一方……孰料教了剛兩天,玉老闆就被楊不留這點兒“天資聰穎”氣得快吐血,總覺得風聲放得太早,他玉秦樓琴師的英明怕是遲早毀於一旦。
玉琳琅抱著自己的寶貝古琴不撒手,“要不你換點別的學?”
楊不留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笑,又有意逗他似的抿著唇憋了回去,煞有介事道,“為人學藝,怎能隨隨便便半途而廢?玉老闆不必擔心,學生定會勤加練習——”
話說半路,閣間牆面上接連屋頂地面的長櫃“吱呀呀”一響,陸陽的話正隨著暗道湧出的風聲一道飄進屋中,“他哪兒是擔心你,他是擔心他那把古琴。”陸陽敲了敲又卡在半路的暗道出口,側著身子慢吞吞地從縫隙裡擠了出來,轉身抬腳在櫃邊猛地一踢,櫃子巋然不動,他倒是疼得嗚嗷亂叫跌坐在榻沿上,抱腿一個勁兒的嘶聲吸氣,扭頭又瞧見玉琳琅坐在那兒蹭吃蹭喝,不由磨牙道,“嘖——我夫人熬得甜湯,你喝個什麼勁!”
陸陽抽空遞了幾個箋筒給楊不留,轉身就要跟玉琳琅搶湯碗一決高下,可惜陸老闆這麼個面袋子只有任人揉捏的份兒,鬧了幾招就敗下陣來,繞到圓桌旁一屁股坐下,撥著湯匙裝作無事發生,不緊不慢道,“嶽小將軍應當跟你說了,負責飛雁署草料置辦的那個王卻,昨兒一早死了。”
“嗯,我知道。”楊不留拈著幾支箋筒仔細讀了幾遭,隨即慢條斯理地折起字條收好,低聲道,“大理寺對外通報的死因是刑訊之後因傷致死,昨兒夜裡無衣尋了個門路帶我去遠遠瞧了一眼,嘴唇紫黑像是中毒,大理寺內部正在清查。”
“等他們查,王卻老家都得讓人燒沒了。”玉琳琅哼笑了一聲,從袖間甩出一本冊子扔給楊不留,“剛讓你氣的,正事兒差點兒忘了。王卻這官兒當得不大,錢倒是收了不少——給官家供應糧草,各大商號沒少給他塞銀子,飛雁署最新這一批糧草置辦前後,他一共收了三筆,一家是那個魏夫人的孃家,收了錢沒做成生意被人告到了官府;一家是最終定下采購的商號,草料沒甚麼問題;還有一家是空頭鋪子,賬上記的那位老闆就是個街頭賣菜的大爺……盯了兩天,暫時沒瞧出甚麼貓膩。”
楊不留沒插話,默默點了點頭,轉而望著陸老闆等著他說話。陸陽正抱著湯碗喝得“呼嚕嚕”作響,被她盯得一嗆,咳了幾嗓子,嚼著棗核含混道,“我在他那賬本上都標出來了……依著你說的,來路不明的錢款我都查了個遍,記錄在簿的日期前後發生的事——遠的不說,最近的三次,分別是飛雁署這次瘋馬草的事件,南境駐軍申領軍費糧草,還有,泗水運河沉船之前。”
泗水運河一事理應是懿德太子同洪光皇帝有意打草驚蛇,然而這杖打何處的真相卻始終模模糊糊的藏在濃霧之後無從觸碰,這會兒倒是歪打正著尋對了門路,原來車馬司裡那點兒渾水摸魚的事兒,高階之上的諸位早便惦念在心。
然而瘋馬草事關太子安危,倘若此事也是故意為之,想必飛雁署早該有所戒備,謹慎銷燬,而今既然能讓瘋馬草流落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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籌謀借瘋馬草置太子於不易之地的,十之八九就是秦守之的手筆了。
“幸虧你出主意讓太子裝病,要不這雨天山路的,泗水邊兒上馬一瘋,人哪兒還有活路。就是不知道太子不出面,那邊攪和著要把肅王推到風口浪尖兒上的情況究竟如何……”陸陽擱下湯碗吐了棗核,覷見楊不留眉間擰了一瞬,也猜得出她心裡保準兒掛念得要命,可他們勸又勸不得,這姑娘鐵葫蘆似的脾氣誰拿她都沒辦法,只得虛點著楊不留手上還沒來得及拆看的箋筒,轉移話題道,“那兩個是南邊兒傳回來的訊息。一個是憲王殿下進了南境境內的行蹤,另一個是時慕青傳回來的。”
“他臨到南境的時候詐死溜了,到了地兒跟孔先生和尹姑娘聯絡上,正在查當年時老將軍的案子。”陸陽側耳聽見樓下似是來客,歪著脖子眺了樓梯口一眼,壓低了聲音繼續道,“時老將軍那幾個部下現在都不在主營,被方彥君安排到各個土匪窩附近的山頭巡防,不過信上說,主營現在調離了不少人馬,外實中空,不知道在玩兒什麼么蛾子。”
陸陽歪頭正瞧見肅王府的小將士石真,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急忙忙地在說話。陸老闆一怔,緊唸了一句“時慕青還在南京瞧見拓達族人了”,隨後回頭看向楊不留,不解道,“石真怎麼來了?”
楊不留還在琢磨拓達族人有何用意,聽見來人顯然頗覺意外,閣內三人互相瞧瞧愣了半晌,沒等作何反應,小石真先踩著木樓梯“咯吱”“咯吱”地跑上來,還沒等冒頭就開始喊,“楊姑娘!楊姑娘!”
楊不留眨了眨眼睛,起身迎了幾步,“怎麼了?慢點兒說。”
“護城河……”石真乾巴巴地磕巴了一下,“魚丫頭打魚的時候撈上來一具焦屍——府丞大人請您幫忙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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