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肅王曾經在那份庇護溫柔中短暫放肆過,零落模糊的記憶之中尚且殘餘著些許熟悉的溫度。
他始終認為,只要他記得,這個人便是存在的。然而如今除卻模糊不清時隔久遠的回憶,這世上卻連她存在過的痕跡都被人殘忍的割捨。
諸允爅微微閉上眼,捏了捏眉心,腦子裡一團糟的沉默良久。
當年方苓詐死離開溫府,為的便是讓她自己徹底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楊不留曾經跟他坦白過關於方苓身世的猜測——因著罪奴出身,恐怕與番邦敵寇略有牽扯。
溫仲賓在朝堂之上不願趨炎附勢,又跟肅王師徒倆一個德行的瞧不慣秦守之,方苓極有可能是某位權臣準備的一盆無法讓溫家洗清干係的髒水,她的來處不明,要麼自此無人提起,要麼就是給了旁人借題發揮的機會。
然而許是女子深情,又許是其他什麼緣故,選擇了離去。
“殿下破天荒的帶了位姑娘回來,不留要是個尋常人家的女兒倒還好辦,雖說街頭巷尾的散些風聲簡單,可毫無干係的人可以聽風就是雨,有心之人怕就沒那麼好糊弄了。保不齊昭王殿下都不會信……”嶽無衣抱著長刀,下巴頦杵著刀柄嘆道,“這查不到來處,無從應對啊。”
諸允爅自然清楚這往後的清閒日子怕是屈指可數。
他沒告訴楊不留,朝會之後他急於交出帥印兵符原因並非單單想要隔岸觀火一陣子,一來他是為跟洪光皇帝表明不屈從這麼個混蛋兵部的態度,二來則是想討幾天安生,黏糊著多陪陪楊不留。
此事急躁不得。諸允爅仍舊沉默,回身撈起酒壺一飲而盡,喝得一乾二淨才聽見嶽無衣兀自操心嘀咕,“不留不是說殿下喝藥要禁酒嗎?”
諸允爅瞥了他一眼刀,勾勾手指把人勒在胳肢窩底下夾著,“敢跟她多話,小心你的脖子。”
嶽小將軍好漢不吃眼前虧,裝傻充愣先點頭。笑話,好不容易有個治得住他家主子的,不告狀簡直天理難容。
諸允爅頓了頓,“還有方苓的事,暫且別告訴她。現如今知之甚少,讓她知道也是徒添煩惱罷了。”
少年郎被肅王勒著脖子,歪扭的執禮應下。
“還有……”肅王殿下無禮道,“我再說一遍,你——不能叫‘不留’。”
翌日一早,肅王溜溜達達的進宮呈稟了交付鎮虎軍權責的奏摺,以延誤戰機難當大任為由請罪領罰,臉上卻半分悔改之意都沒有,撂挑子撂得異常灑脫,甚至還提議,讓皇帝連嶽無衣的軍銜也一併擼了,免得那小子跟脫了韁的野馬似的,旁人拿他沒轍。
諸榮暻沒好氣兒的挑眉看他,“你這主帥當的,自己請罪也便罷了,還要毀了人家孩子的大好前程不成?胡鬧。”
嶽小將軍雖出身肅王府,可實打實的戰功在身,也無黨派牽扯,又在五軍營擔任要職,諸榮暻即便為了忠臣良將面子上過得去,也斷然不可牽連嶽無衣。
洪光皇帝佯怒地數落了肅王半晌,不疼不癢的把人攆回去好好反省,舉著肅王的摺子翻來覆去瞧了幾遍,被他字裡行間七個不管八個不憤的耍渾氣樂了,“字倒是像了仲賓七八分,可這落到筆頭的話卻還是個兵痞子,你說說,成何體統。”
尹銀花微微俯身,避重就輕道,“奴才聽說,三殿下自幼練字便認真得很。”
“他不是認真,是寫不好要挨罰,沒法子穿街走巷的瞎混。溫仲賓一介書生看著溫和,教導學生卻不含糊,老三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甚至連朕他都不怕,獨獨怕他老師拿戒尺揍他。你去溫府傳旨的時候可留意過?擺在正堂的那把戒尺,那麼粗——”諸榮暻比劃了一下,似是記起了還是半大孩子的肅王苦大仇深的練字時的表情,搖頭笑嘆,“仗著自己的那點兒小聰明,整日裡沒個消停。以為扔到軍營裡能練練性子,如今可倒好,都快練成仇人了。”
尹銀花微微掩唇附和著嘆了一聲,默不作聲地看著諸榮暻摩挲著奏摺上的字跡略微出神。
諸榮暻如今時不時的也會念叨起往事,好的壞的喜怒哀樂,在數十年的時間長河裡浸泡洗刷得柔軟無比,甚至當年為了肅王在朝堂上天翻地覆的暴怒,經過三年時間的浣洗揉搓,也只剩下一聲嘆息,牽連著心裡微微泛苦的酸澀。
父無心知子,子難以知父。
人總有遲暮,諸榮暻年輕時在馬背上拼殺活命,倒不畏懼生死,不過偶爾感傷,忍不住覺得高處寒冷,心裡孤寂。
……可也只是偶爾而已。
洪光皇帝放下摺子,閉目養神了差不多一盞茶的功夫,低沉著喚了尹銀花一聲,睜眼時一瞬凌厲,緩聲道,“去把太子、昭王……憲王一併叫來,朕有話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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