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月寒風,西域冰封素裹,冷得咬牙切齒的寒風從蜿蜒綿長的玉帶上狠狠刮過。
夜幕深沉的壓著,前些日子十國沸沸揚揚的內亂被厲風吹得消散無聲。
年關將至,商路少有往來,關口寂寥冷清,本該哈著熱氣籌備新歲的喧鬧絲毫未顯,到處房門緊閉,巡城甲衣在月色裡寒光淒厲。
山林間狼群長嘯,夜鴞悽鳴,鴉群驚起,在濃重的黑夜裡掠過一片更深更暗的霧氣。
齊鐘的兩鬢已然染透了風霜,肩背卻拔直如松,眸色銳利而沉寂,睥睨地縱覽沙盤地勢兵陣。他甕聲的咳了起來,繭疤縱橫的手背從擱在沙盤邊緣的藥碗沿口上蹭過,恍然驚覺似的,苦笑著端起涼透的藥湯,眉間溝壑縱深的一飲而盡。
老了,不服老不行了。
齊鍾一邊晃著碗底的殘渣,一邊頗為感懷的心想。
他快忘了他為家國河山在馬背上顛簸了多少年,甚至快忘了他在西北守了多少年——這兒的冬天冷的像刀子割肉,齊鍾年少輕狂時養在南方的那一身細皮嫩肉早就褪成了硬皮,承載著一刀又一刀的割劃,翻出一層又一層更堅硬更醜陋的疤。
守過了年關,他也該告老還鄉了。
他有點兒物是人非的可惜,數十年未見的秦淮水畔,煙雨朦朧的水鄉小鎮,他一個鐵骨粗糙的老頭兒,站在小橋流水旁,會不會有些格格不入……
他又有點兒捨不得腳下這一方庇護了半生的土地。
收復城池時滿腔的殺意斂得沉靜,到了他這個年歲,建功立業的狂妄野心早就被數年如一日的心底燎原燒了個一乾二淨,他只願守城護佑現世安穩,卻也命中註定一般,滿腔老血都要灑在這最後的底線。
巡防的參將在帳外高喊了一聲,得到準允方才快步引著斥候衝入帳中,他周身沾染著刺骨的涼氣,甫一進軍帳便激得齊鍾又悶咳了兩聲。參將擔憂的上前一步,被齊鍾抬手釘在原處,斥候見狀當即摘下兜鍪,破風箱似的嗓子嘶啞道,“乎萊爾今日密會了一位從東邊八百里加急而來的信使,現已暗中離城,往咱們這邊兒來了。”
齊鐘點頭,咬著牙強壓著湧到喉間的帶著血腥氣的癢意,“腳程?”
斥候臉上猙獰猶豫了片刻,心一橫道,“乎萊爾帶著寧國公主……因為公主懷有身孕,馬車並未疾行,若往邊境,最快也要明日午時左右。”
齊鍾聞言愣了一瞬,方還唸叨著老來深沉的氣性霎時打回了原形,摔了藥碗破口大罵道,“那龜兒子把公主帶出城幹甚麼?回孃家探親嗎?他孃的把公主當擋箭牌了不成?”
參將在藥碗碎裂在地的剎那不自禁的抖了一下,忽而記起來意,深吸了一口氣,冒著火拱手上前道,“……北境葉將軍剛回了信,說,肅王殿下仍被扣在廣寧,未能回營。”
“……這天殺的兵權……”齊鍾微微仰著頭,空茫的望著帳頂,幾不可聞的喃喃了一句,繼而收回渙散的目光,眸子裡兇光一閃而過,低聲道,“西域再探。盧參將,趁夜整軍,巡防守衛翻倍,不管乎萊爾打得什麼主意鬼主意,都給我擋在關外——留神,別讓他們傷了長公主。”
是夜,北境難得自東向西颳了雪,西線乾旱已久,龜裂的土地叫囂的吞噬著被風揮舞得猶如刀針的雪霜。
越過山丘溝壑,荒原盡頭乾涸了大半的淖爾湖畔,一身著拓達族服飾,卻瘦削得不似番邦的身影端莊地坐在一塊巨石上。他一動不動地望著東方,眼神明滅閃爍,淺淡的懷念轉瞬被殺意憤恨如浪卷湧的壓下,良久,他似笑非笑的咋舌,惋惜地搖了搖頭。
胡楊林中,皮甲鐵盔影綽晃動,似極了蓄勢狩獵的兇獸,嗜血的伏待時機,一口咬斷獵物的喉嚨。
瘦削的身影朗聲一笑,笑聲在矮淺的丘壑裡怨魂似的迴盪。
“別急嘛,這只是開局而已。”
正此時,一名斥候飛快地衝進鎮虎軍西營主賬,尚未來得及執禮跪下,便踉蹌一步先開了口,“將軍,大事不好。”
葉胥被這平日裡穩當的斥候嚇了一跳,定睛在他染透了黯色的玄甲上一瞧,臉色當即陰森沉重,“北境發兵了?他們那主帥不是還扣在王城嗎?率軍的是誰?”
斥候吞嚥了一下,把湧到喉間的血氣嚥了下去,“現探明整軍兩萬,率軍的是……是……”
葉胥也就只能穩得住一時半刻,一見這小子話不說盡,怒得直接拍裂了桌案,“你嗓子眼兒塞狗毛了啊?!說話!是哪個二虎蛋子帶兵撒野?”
斥候喉間的血壓不住,逼得齒縫唇間都是猩紅,他索性啐了一口,咬牙道,“……喬唯。”
這名字砸在地上,葉胥茫然的怔了一下,“……誰?你說誰?”
斥候慘白著臉色,執禮把頭埋得更深,沙啞的篤定道,“末將願以性命擔保,再三確認,不會有錯——就是喬唯。”
嚴月二十九,陰沉了月餘的京城,似被驚擾一般,肆虐的飛了漫天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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