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幕彷彿一瞬間壓在山頂,鋪天蓋地的水汽幾乎奪走了世間萬物喘息的權利。
乾涸的血跡藏住一部分腥氣,夜餘的擱置又再度放大了屍體的氣息。
荒山野嶺之中猛獸陷阱無可估計,誤墜坑中更是驚險。若這設陷的獵戶是為一方完整高價的獸皮,那這坑底多半不會留下能刺破皮肉的利刃銳器,只消坑深口窄,餓上幾天便能收穫暴利。
但若是設陷之人是為肉骨急於圖利,那這坑底多半會豎起尖樁刀刃,落底即可斃命。
諸允爅蹲在坑邊,低頭望著坑底血肉模糊的人形和狐狸,半掩著口鼻遮住自坑底湧上的氣息,擰眉嘆氣。
坑中人匍匐於尖銳木樁之上,看身形大小是位嬌小玲瓏的女子,髮髻之上戴金佩玉,落在尖刺之間的手腕盈盈纖細,環著一枚翠玉鐲子,肩上披著一方毛色亮澤的狐皮,想來定是位家中優渥的女子。
諸允爅淡淡地在坑中屍首身上一瞥,感慨了一句。
“身披狐襖,末了殞命在捕獸的獸坑裡,身邊還有隻狐狸陪葬……還當真是造化弄人。”
楊不留沒吭聲,低頭圍著坑邊查勘,似乎是在確認足跡。山中逐漸起了邪風,東南西北四處撲來颳去,揚起細微的塵土,吹得她迷了眼睛。
“小心!”
楊不留抬手去揉,腳下一晃,眼瞧著就要朝獸坑的方向滑落過去,諸允爅抬眼搭在她身上,身形霎時而動,腳尖在坑邊輕點兩步,轉瞬便飛身立於楊不留旁側,利落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正欲將她擁入懷中——
不料,楊不留卻重心一沉,歪著身子紮了個馬步,自己站穩當了。
諸允爅還握著楊不留的手腕,一時收不回力,順勢結結實實地朝著揉紅了一雙眼睛的楊不留撲過去。
楊不留年幼時也是練家子,後來楊謇覺得她一個姑娘家還是別練外家拳練得虎背熊腰的為好,這才在她十歲出頭的年紀把她差使到了藥鋪學醫。
不過雖然荒廢了拳腳,身子骨的底子還留著,危急關頭反應迅速,楊不留見諸允爅撲過來,當即左腳後錯,撐住彼此身體,單手攬住諸允爅略微不穩的身子,扶著他的腰,穩穩站定。
山中涼風一時凝滯。
諸允爅的腦袋就這麼擱在楊不留的肩頸,半晌也沒辦法回過神。
這姑娘像是從小在草藥裡浸大的,忙碌了大半天,身上竟還是一股子草藥的香氣,淺淺淡淡的苦味鑽進他的鼻子。
楊不留怕癢。
諸允爅的鬢尾的軟發輕輕搔過她的頸側,輕而微的癢惹得她不自覺的想要躲開——可楊不留的手腕還被諸允爅攥在掌心,只能稍稍歪著脖子,試圖避開隨之而來的溫熱喘息。
楊不留拍了拍諸允爅後腰間的烏木摺扇。
“殿下?殿下你是不是腰閃著了?”
“沒……本王……”諸允爅站直身子,略有些窘迫,微紅著臉,木頭樁子似的戳在原地,他輕輕搔了搔鼻尖,哼哼了一句,“本王就是看你剛才迷了眼,擔心你腳滑,掉到坑裡……”
楊不留一怔,笑彎了眼睛。
“多謝殿下關心。”
諸允爅垂眸望進楊不留笑得波光流轉的一雙眸子,恍惚了片刻,不自禁地搖頭輕笑,換了話題。
諸允爅低頭在坑邊掃了一圈,“剛才看你琢磨坑邊的腳印,可有什麼發現?”
楊不留點了點頭,又揉了一下沙紅的眼睛,“昨天我也來駱駝山採過藥,走到這兒附近時並沒有看見過獵戶設定的陷阱中落了人——所以,這人應該至少是昨日傍晚之後才落到獸坑之中的。而且坑邊狐狸的腳印很新,大抵是昨晚嗅著血腥味兒過來冒險覓食的小傢伙兒,想要坑底下的這塊肥肉,但不知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