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樓之上四處蒙著粗麻白布,顏色孤寂刺眼,不由得讓人心底一顫。
宋錚一馬當先衝上樓梯,站在樓梯口處卻愣了一下,回身越過低頭走路的張老夫人,遞給溫如珂一個略微複雜的眼神。
除了白布和床櫃,屋子裡幾乎空無餘物。
繡樓院中剛被翻掉種過的花草,門口還被欲蓋彌彰地撒了“灰塵”,屋子裡卻是空的——顯然是被刻意清理過。
溫如珂微微斂眉,他看向垂眸不語默默落淚的張老夫人,輕輕地嘆了口氣。
宋錚湊過來,胳膊肘正好搭在溫如珂的肩膀上,半掩著唇,佯裝耳語卻並未低聲,“該不會……是張老夫人看見張老闆帶涵翠樓的姑娘回家,妒火中燒,一怒之下,把人殺了,然後毀屍滅跡……”
溫如珂並不介意宋錚搭著他的手臂,他斜睨了宋錚一眼,笑著搖頭,“張老夫人行動緩慢,方才從廚房附近經過時,我看到正在煎藥,雖然聞不出是什麼,但看那幾個藥爐,應該是吃藥吃了有些日子了——以老夫人目前的身體狀況,讓她殺人,心有餘而力不足。不過……這屋子應該是您找人收拾的吧?雖然門口故弄玄虛地撒了些土,可屋子裡並沒有久無人居住的黴味兒,應該是剛清理沒幾天……我說的對嗎?老夫人?”
張老夫人仍舊垂眸,“這位大人,說話要講證據。”
“家中丫鬟小廝這麼多,您猜會不會有一個貪生怕死害怕受刑拷打的下人,說起院子裡為什麼剛松過土,屋子裡為什麼蒙著白布?雖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可前提是刑訊之後也得有命花不是。”
溫如珂淡淡一笑,“既然您主動提出跟我們上樓,想必是下定決心說些什麼的,對嗎?”
張老夫人渾身一顫,嘴唇微微發抖,半晌才吐出一句,“我知道你們是來查那個青樓裡的丫鬟的案子,但我只是叫人打過她,人不是我殺的……”
溫如珂咄咄問道:“那為何還要清理繡樓欲蓋彌彰?”
“……”張老夫人一時哽住,抽噎半晌,方才吐露實情。
“因為當時我並不知老爺會遇到險情,收拾繡樓,是為了替他消弭罪過。”
溫如珂聞言,聳了聳肩膀,抬眼看向腦子還在轉著張老夫人這句話的宋錚,後者怔了片刻,忽而恍然,厲喝一聲:“張氏!”
張老夫人並未受到驚嚇,不卑不亢地緩緩跪下,“民婦在。”
“還不快將張風鳴殺人之事悉數招來!”
張老闆家大業大,在廣寧府口碑甚佳,家中雖只有一子,可張風鳴卻從未填房再娶,對家中夫人相敬如賓,除了三年前解除婚約,緊接著與兒子張永言分家一事鬧得沸揚,似乎再無其他落人口實的作為。
可事實上,張風鳴所有的不堪入目,都被他藏在這座小小的繡樓之中。
張老夫人年輕時被瞞了十餘年,甚至不知就在自己苦於十月懷胎之時,這座小小的繡樓裡還在夜夜笙歌。
直到十年前一個雨夜,一位懷抱嬰孩的女子上門用孩子換了三百兩銀子,張老夫人一路尾隨藏在假山石中,親眼見張風鳴把那孩子溺死在繡樓後的小小水井中,她才明白,這個並不與她時常同床共枕的爽利商人,原來是這般令人心驚膽戰。
張老夫人沉聲,說話哽咽,卻並未流淚,只覺得發自心底的苦,“他威脅我如果敢把看見的事說出去,就要了我和言兒的命……我只能妥協,而後託人訂做了那個佛龕,敬香超度那些夭亡的孩子。”
溫如珂心頭一緊,“您說……那些?”
張老夫人點點頭,“生下來的孩子只有那一個,其餘的都是他逼著那些姑娘喝藥拿掉了。”
宋錚抱著雙臂,似乎無法理解曾經看起來面相溫和的張老闆竟是這般的令人憎惡之人,“那翡兒是怎麼回事兒?”
“翡兒是他最近帶回來的姑娘,年紀小,什麼都不知道,心裡還抱著希望,以為能從青樓裡出來,嫁到張府做小。”張老夫人輕聲一嘆,“她想討好我,捱了打也以為是理所應當,得了一對翡翠耳墜簡直樂得不行。那天他跟著老爺回來的時候很開心,我猜老爺似乎許了什麼諾,可進了繡樓沒多久兩人便爭吵起來,我身邊的丫鬟一直偷偷在繡樓門口守著,聽見裡面沒了動靜覺得大事不好,這才叫我過去瞧瞧,結果我進了門就發現那丫頭躺在地上,還有氣兒,就是暈過去了,我也便沒當回事兒,見老爺心情似乎不好,轉頭離開了。”
“楊姑娘說過,翡兒確是溺水而亡。”溫如珂略一思索,“所以,是張永言讓你收拾的繡樓?”
張老夫人搖頭,“他只是叫我不要聲張,入夜之後便親自坐馬車帶著那丫頭離開了……我也是後來得知那丫頭死了,這才命人把這繡樓收拾乾淨,以免……誰知,隔天傳來訊息,老爺也葬身火場……”
“你覺得這樣便可以不被官府抓到證據……”溫如珂平淡說道,“所以這屋子裡原本還是有證據的對嗎?看方才在正堂裡您的反應,應該是藏在了佛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