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心情大好,對葉雙奇讚不絕口,便把袁克定叫了過來,讓他陪同葉雙奇在這中南海轉上一轉,楊度和楊乃雄則被他留下來商議大事。
葉雙奇本來不喜袁家父子,想著給袁世凱看完病就回去,但一聽安排他在這中南海轉一轉,受不住好奇心作怪,便同袁克定一起出了勤政殿,在這中南海遊覽起來。袁克定因為父親對葉雙奇大加讚賞,對葉雙奇也是禮數周到,不僅全程陪同、還做起了臨時導遊,將中南海的一眾建築景緻娓娓道來。葉雙奇邊走邊看,但見中南海林木茂盛、鬱鬱蔥蔥,各色皇家建築氣宇軒昂,圍繞著中海和南海參差錯落,掩映在綠樹叢中、與兩海水色交映生輝,人置身於其中,但覺心舒氣順、情歡意暢。
忽聽耳邊九靈輕輕地讚道:“這裡好美!”葉雙奇不由注目看去,只見南海之中浮著一個小島,四面環水,只有北面一橋與岸上連線,島上亭臺樓閣、金碧輝煌、山石花草、宛若仙境。葉雙奇也不僅嘆道:“好地方!”
袁克定在一旁道:“葉兄弟,好眼力,這個所在就是瀛臺了!”葉雙奇讀過有關瀛臺的逸事,脫口道:“就是光緒皇帝被囚禁的那個瀛臺?”“正是!”袁克定讚許地點點頭,意思是葉雙奇年紀雖小,知道的事情卻不少。
葉雙奇立即想到了瀛臺逸事中的記載:當年戊戌變法失敗後,慈禧太后將光緒皇帝囚禁在瀛臺。光緒皇帝有心救國,無力迴天,每天悶悶不樂,想起袁世凱出賣維新志士,終致變法失敗,恨得咬牙切齒,便在紙上畫一個大烏龜,在烏龜背上寫上一個“袁”字,然後將畫紙貼在柱子上,用弓箭射之解恨。想到這些,葉雙奇不由的笑出聲來,突然又想到袁世凱的兒子就在自己身邊,不覺有些惶恐。袁克定哪知他心裡所想,以為葉雙奇對瀛臺頗為欣賞,想要上島遊覽,不覺嘆了口氣,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右腿,言道:“葉兄弟,克定這腿疾誤事,不便陪兄弟上瀛臺遊覽,等何時方便了,一定讓葉兄弟在瀛臺住上幾日!”
葉雙奇看袁克定失落的樣子,一股同情心湧起,問道:“袁團長,你這腿疾是怎麼落下的?”袁克定本來對腿疾極為忌諱,輕易不願提起,但感激葉雙奇剛才對父親施治,便一臉悵然地答道:“去年騎馬,一時不慎從馬上摔落,不想竟然落下了這殘疾。”聽他回答,顯是對這腿疾充滿了悔恨、無奈、失落。
葉雙奇心想,袁世凱貴為總統,兒子落馬摔斷了腿,竟然不能治好,便問道:“袁團長,沒有請名醫醫治麼?”袁克定嘆了一口氣道:“何止名醫,克定遠赴德意志就醫,德皇御醫為我診治,也終究無能為力,看來是天意如此啊!”
葉雙奇不由大驚,心想:袁克定居然去了德國治腿,按照去年這個時間,德國皇帝應該是威廉二世啊,不正是那個發動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德皇嗎?正要再問問袁克定去德國的見聞,忽聽一個警衛過來呼喚他們:“大公子,大總統讓你們去吃中飯!”
葉雙奇本要推辭,早被袁克定拉住了,直奔新豐樓而去。這新豐樓在瀛臺的東北方,中南海和故宮之間,乃是北京八大名樓之一,是清末民初最著名的飯店,其特色招牌菜白菜燒紫鮑、芝麻元宵、素面湯馳名北京。因為地理位置便利,民國之初總統府的一些接待工作,經常選在新豐樓。
到了樓上一個寬敞明亮、典雅高貴的包間內,早見袁世凱等人已然坐定。葉雙奇環視一下,不禁大驚,除了袁世凱、楊度、楊乃雄之外,還有一人竟然是蔡鍔,也不知他什麼時候來的。
葉雙奇對蔡鍔素懷崇敬之心,剛才本不願和二袁吃飯的想法,因為蔡鍔的到來立馬消失的無影無蹤,心想:能和蔡鍔將軍一起吃飯,真是莫大的榮幸。袁世凱見葉雙奇到來,竟然起身相迎,道:“葉兄弟,你給袁某治病開方,可解決了袁某頭疼的大問題,今天中午小酌幾杯,以表袁某感謝之情。”一見大總統都站起來了,楊度、楊乃雄和蔡鍔也都站起來了。葉雙奇連連擺手,道:“大總統,您太客氣了。”心裡卻想:我那整治你的把戲,竟然被你當作良方,真是奇怪得緊。袁世凱回手拉過蔡鍔,給葉雙奇引見道:“葉兄弟,這位就是名震顛黔的蔡鍔將軍!”葉雙奇也不知該握手還是拱手,最後選擇了鞠躬,一臉崇敬地道:“蔡將軍,您好!”蔡鍔見他年紀輕輕,面對自己又是緊張又是恭敬,只以為他閱歷太淺,便道:“葉兄弟,客氣了。”
寒暄過後,六人落座,袁世凱居中,下垂手楊度,上垂手蔡鍔,楊度旁邊坐了楊乃雄,蔡鍔旁邊坐了葉雙奇,葉雙奇和楊乃雄中間坐了袁克定。袁克定吩咐一聲上菜,又命警衛們退出去,宴席便開始了。
一道道菜餚色美味香,陸陸續續地送上桌來。要是平常,葉雙奇的眼睛非掉在桌子上不可,可今天在場的都不是一般人物,葉雙奇也只好一本正經地正襟危坐。袁世凱首先舉起酒杯,對葉雙奇道:“葉兄弟,多謝你今天施展妙手,袁某這心病才得以大好,來來來,袁某敬你一杯!”葉雙奇暗想:這袁世凱惡名載於史冊,為人倒很謙和啊,一點大總統的架子也沒有,這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心裡想著,嘴上應道:“大總統,您太客氣了。”二人舉起酒杯,袁世凱一飲而進,葉雙奇也把酒向口中倒去,早被隱在後背的九靈一口吸去。
袁世凱這一向葉雙奇敬酒,楊度、袁克定、蔡鍔、楊乃雄也紛紛給葉雙奇敬酒,葉雙奇頓時有點不知所措。眾人見他雖然年輕,但酒到杯乾,頗有些義氣,不僅都暗自佩服。敬罷葉雙奇,袁世凱又拿起酒杯,對蔡鍔敬酒道:“松坡啊,你從雲南遠來,耽擱了這許多時日,家人總算來北京和你團聚了,可都安排好了?”這松坡是蔡鍔的字。蔡鍔陪笑道:“承蒙大總統關心,我母親和兩位夫人都已安排在棉花衚衕住下了。”說話間,二人對飲了一杯。葉雙奇卻想:原來這蔡鍔已經有兩位夫人,那他和小鳳仙豈不是……?隨即又想:是了,這是民國,一個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合法的。
楊度也起身向蔡鍔敬酒,笑道:“蔡將軍,這家裡的事也安排好了,也該多操心操心國事了。”蔡鍔喝了一杯,笑道:“北京花花世界,比雲南好多了,國事有大總統和楊參政處理,松坡喝酒賞花便是最好的了。”言下之意,國事與我無關,你們隨意處置,我玩好就可以了。葉雙奇也知道他這喝酒賞花的含義,但見他在袁世凱面前如此名目仗膽地說出來,也不覺有些驚訝。
楊度介面道:“現在民國初建,百廢待興,大丈夫應以天下為己任。蔡將軍正直壯年,怎能沉迷於酒色呢?大總統對將軍青睞有加,人所共知,只要將軍在這革新體制上鼎力支援,大總統必將委以重任。到那時,不僅國家強盛有望,將軍也可名垂青史,何樂而不為呢?”袁世凱聽楊度的說辭,在一旁不住地點頭,笑吟吟地看著蔡鍔。
蔡鍔淡然一笑,道:“楊大人,自辛亥以來,清帝退位,體制革新為民主共和未有幾年,不知還要革什麼新呢?”
袁克定突然搶過話頭道:“當然要革新,民主共和體制遠遠不如君主立憲體制!”袁世凱瞪了他一眼,袁克定意識到自己有點冒失,趕緊舉起酒杯,對蔡鍔道:“蔡將軍,這中央陸軍模範團的團長,本是你的位置,可是你堅辭不授,我不得以暫行代替,將軍莫怪。”葉雙奇又是一驚,原來中央陸軍模範團的團長,本是要蔡鍔擔任的。
葉雙奇哪裡知道,袁世凱為了拉攏蔡鍔,用各種官位加以利誘。這中央陸軍模範團,採用的全是最新德式裝備,為保護袁家的王牌武裝。袁世凱本以為將團長這個位置讓蔡鍔擔任,可以顯現出對蔡鍔的極大信任,哪知竟遭到了蔡鍔的拒絕。袁世凱自此對蔡鍔採取了半拉半防的策略,今天藉著中午的酒局,想再說服一下蔡鍔。
蔡鍔道:“大公子,你遠赴德意志考察,對軍旅之事比我精通的多,你擔任這團長之職再合適不過了。”說罷,和袁克定對飲了一杯。
袁克定聽他提起自己赴德之事,眼中頓時放出光彩,顯然是又回憶起在德國的情景。原來,袁克定為治腿疾,遠赴德國。德皇威廉二世,聽說中國大總統的大公子來治病,竟然殷勤備至地加以照顧,意在和東方的中國結成同盟,實現其爭霸世界的野心。威廉二世不僅對袁克定待若上賓,還對他在思想上施加影響,經常帶他出入德國宮廷和軍部,大肆鼓吹君主立憲和軍國主義。袁克定在德國這一段時間,腿沒有治好,腦子倒治壞了,成了個地地道道的德國迷,崇拜德國的各種體制和制度,尤其是君主立憲的國家體制。回國以後,袁克定在袁世凱面前大講德國的強大,大講君主立憲的優越性,平日裡也儼然以皇太子的身份自居,做起了未來繼承皇位的春秋大夢。可以說,袁世凱後來不顧天下反對,非要復辟帝制,與袁克定有極大關聯。
袁克定接著蔡鍔的話頭道:“蔡將軍,你只念著民主共和體制的好處,可為何不看看那些列強?大英帝國,殖民地遍佈全球,是不是君主立憲?德意志帝國,大敗法蘭西,稱霸歐洲大陸,是不是君主立憲?再看看這些年崛起的日本,不也是君主立憲麼?將軍也是去過東瀛的,怎麼就想不到這君主立憲的好呢?”
蔡鍔有些嚴肅地道:“大公子,松坡本已無意國事,但今天既然說到體制問題,我也就說上幾句。列強也並非都是君主立憲體制啊,你看看美國,在民主共和體制之下,國力日盛、百姓安居,這才是中國需要的。何況,滿清垮臺不久,我等都是天下人眼中民主共和的鬥士,如果再行帝制,必然給人出爾反爾的壞印象,更容易激起民憤、造成國家動亂,那時復辟之舉豈不成了彌天大罪!”葉雙奇聽了蔡鍔的高論,不由得點點頭,心下肅然起敬。
蔡鍔雖然語氣平和,但字字如利劍出鞘,袁克定登時語塞。袁世凱也是一臉尷尬,對袁克定罵道:“去了趟德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德國是德國,中國是中國,德國可以有皇帝,但中國怎麼能再出來一個皇帝呢?”說罷,眼睛斜睨了一下蔡鍔,口中罵的是袁克定,心裡卻不知把蔡鍔罵了幾百遍。
楊度趕緊出來打圓場,道:“大總統息怒,大公子和蔡將軍說的都各有道理,我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等各位將軍都到了,再一起商議吧。”
正在這時,一個警衛進來在袁世凱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袁世凱不禁臉色一變,恨恨地道:“這個兔崽子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