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在汪彩蓮的床前探看一下:“睡著了,你們陪護著,有事就按鈴。”
“哎,好的。”陳松平感激道。
病房門闔上後,裡面陷入一片黑乎乎,有三張病床,每一張床位周圍的空間都不大。陳家父子圍在汪彩蓮的床腳,陳松平將聲音壓得極低極低,對兒子道:“我把家裡鑰匙給你,你回去休息。”他們這是在市裡醫院,離家遠,陳松平說是這樣說,心裡憂著陳池還要趕路,“打車看看仔細,找正規的。”
“爸,我就在這。”
“那……你睡躺椅上。”
“爸,你躺,”陳池摸黑輕手輕腳地搬了一張四方凳,放在床對面的牆邊,“我坐這裡。”
入秋後,夜裡有了涼意,陳池的後背頂著牆壁,倒把他一路奔波焦慮的心沁靜下來。
“給,搭一搭。”陳松平從躺椅上拿起一條薄毯子,走近遞給兒子。
“我不要,爸,你搭著。”陳池忙推過去。
“你搭著。”陳松平按住了陳池的手,微微用了勁,將毯子壓在陳池腿上,另一手扯了扯毯子邊角,給陳池的膝蓋蓋住,方直起身,轉回躺椅邊。
父親的手,虯硬,微溫。
陳池望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在黑暗裡只剩一個弓腰的輪廓,依稀可見父親摸索著半躺下,將雙手交叉著合在胸前,靜悄悄地和躺椅貼合在一起。
父親的觸感依舊留在他手背,讓陳池感覺陌生。他和父親,不興擁抱這一套,似乎十幾年都沒有肢體接觸過了。對父親的手的直接觸感,除了第一次住校報名時父親躋上公交車後回身拉他上去,便就是小時候被呼巴掌最有印象了。
手背上的餘溫猶在。陳池抿了抿唇,默默地靠著牆。
夜極靜極靜,靜得能聽見病房裡人們的呼吸聲。陳池的旁邊,沿牆根兒搭了一張很窄的地鋪,也不知鋪的是席子還是紙板,有個人裹著薄被睡得正香,再過去一張病床周圍,似乎沒有人陪夜。
陳池將目光攏在躺椅和病床上。那是他的父親和母親。
一刻鐘後,他悄悄站了起來,眼角瞥見躺椅上的父親似乎轉動了一下頭部,腳步微頓了頓,父親沒有出聲,陳池卻不敢將毯子還回去驚動到父親,只輕輕提著腳跟,邁開步,壓著力道旋了門鎖出去。
走廊裡沒有人走動,空曠得只有燈光,和遠端更亮的護士站。一間間病房都關著門,喧囂忙碌的住院區沉寂無聲。陳池倚在門邊牆上,低頭在手機上焦灼地查詢肘關節囊腫。一個護士在護士站那裡探出半邊身子觀察他幾眼,他也渾然不覺。
半晌,陳池放下手機,望著對面雪白的牆,從鼻腔裡緩緩吐了一口氣,網上都說這病沒大礙,明天等醫生查房後,他再去找醫生了解清楚。
他隨即回到病房,仍舊坐下。
病房裡密閉、安靜,有一種將人拖入夢鄉的吸引力。陳池直腰貼牆坐著,看著父親和母親,每隔一段時間,就用力眨眨眼睛驅趕睏意,如此又過了十幾分鍾,地鋪上忽然響起一陣響亮的手機鈴聲。
“喂。”從地上坐起來一個老阿姨,惺忪道,“要上廁所啦?前面沒有,要麼你打到別人手機上去了,是沒有,這個電話一響我就起來了。好好好,不說了,我馬上過來。”
老阿姨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從被面上抓了一件外套,麻溜地穿了袖管,也不扣上就站了起來,穿著拖鞋,腳步倒是放得很輕,徑直走向門口。
陳池條件反射般將腳往裡收了收。
“一個晚上要上幾趟廁所。”老阿姨嘀嘀咕咕地抱怨著推門出去。
門漏了一條寬縫,走廊裡傳來老阿姨踢撻踢撻的拖鞋聲,顯然是小快步往其他病房去。陳池先還不知道這是鄰床病患請的私護阿姨,這阿姨一夜還兼帶著照看幾個病人,此時便頗有點莫名其妙。
這麼一岔,乏累倒是去了,他感覺精神完全恢復了。瞅了一眼病房,他站起來,將門闔上。
“嗯……”
陳池忙回頭,那聲音聽著像他媽媽床上發出來的。陳松平早就起了身,彎腰湊在床邊,俯頭低聲道:“阿蓮,你怎麼了?”
汪彩蓮哼哼著,氣息虛弱:“有點幹。”
“那我給你蘸點水抹一抹。”
“媽。”陳池上前道。
“嗯?”汪彩蓮驚愕得要抬起脖子,竭力瞪出眼睛,盯住了陳松平後頭突然多出來的這道黑影,“池兒?池兒?”
術後的氣息本就軟綿,接續不上,再加上這驟然的震驚,汪彩蓮的聲音就像大喘氣,急得陳松平連忙放下水杯,回頭撫著汪彩蓮的被面,解釋道:“松安給陳池說了你住院,他就買了機票過來了。”
“媽,你感覺怎麼樣,被剛才的聲音吵醒了?”陳池的聲音比陳松平清醇,好認極了。
兩道高壯的黑影排排著罩在病床上方,汪彩蓮喃喃地不敢置信,著急地把那隻能活動的右手努力伸出被面,摸向陳池。
“手放進去,放進去。”陳松平阻止道,“別凍到了,我給你拿水潤一潤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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